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巴濟裡奧表兄 | 上頁 下頁 |
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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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把胸一挺: 「我尊貴的朋友,你這是什麼意思?」 「正是這樣,夥計!我不知道,活見鬼,人們怎樣發現了這樣一件重要的事……」 「什麼?請相信……」 「你這個傢伙,也讓我發現了!顧問你的床上有兩個小枕頭,而你只有一個腦袋……這也是她告訴我的!」他又大笑了一陣子,說了聲:「再見,再見!」沿著亞萊克林街快步走了。顧問像個石頭人一樣,雙手交叉,站在廣場上,一動不動。 「多麼不幸的夫人!多麼悲慘的激情!」最後,他心滿意足地捋捋唇須,低聲說。 必須謄清悼文,他加快腳步回到家裡,坐下來,用一件外衣蓋上膝蓋;很快,散文家的責任使他把男人的事忘到了腦後,帶有官場特點的漂亮字體優雅地出現在一張寬寬的英國紙上。在這安靜的聖殿裡,他一直抄到11點鐘。快抄完的時候,門吱扭一聲,阿德萊德肩上披著條厚厚的披肩走進來,帶著傷風患者的鼻音說: 「怎麼,今天不睡了?」 「親愛的阿德萊德,很快就完,很快就完!」 他洋洋自得地又低聲讀了一遍,覺得結尾還不夠感人,想用個比如「啊!」之類的拖長聲的痛苦感歎結束。他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十指張開,抱著腦袋;阿德萊德慢慢走近他,摸了摸他的禿頂:這充滿柔情蜜意的一摸肯定使他的主意像火花一樣迸發出來了,因為他迅速拿起筆,寫道:「諸位痛哭吧,痛哭吧!而我,卻被痛苦壓得難以痛哭!」 他自豪地搓了搓手,帶著抒情的哭腔高聲重複說: 「諸位痛哭吧,痛哭吧,而我,卻被痛苦壓得難以痛哭!」隨後用充滿性欲的胳膊摟住阿德萊德,叫道: 「我親愛的阿德萊德,你太讓人動情了!」 他站起來。一天結束了,過得緊湊而體面:上午在《政府日報》上高興地得知王室「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乘公司的馬車把露依莎送到「普拉澤雷斯」墓地,履行了朋友的義務;股票上升使他相信祖國平安;寫出了一篇精彩的散文;他的阿德萊德愛他!肯定他在由於即將享受這一幸福時刻而銷魂蕩魄——雖然這與他筆下描寫的墓地形象適成鮮明對照——,因為阿德萊德聽見他喃喃地說: 「生命是個不可估量的財富呀!」又以好公民的口氣說,「尤其是在這國家繁榮昌盛的時代!」 他揚著頭、挺著胸,邁著堅定的步子,高高舉著燭臺走進臥室。 他的阿德萊德打著哈欠跟在後頭;她因為傷風而略顯疲乏——還因為下午還和阿美利加商店收款員、滿頭金髮、性情柔和的亞爾納多溫存了整整一個小時。 這時候,有兩個男人在中央酒店門口下了馬車;一個身穿格子外套,另一個身穿皮上衣。拉行李的貨車幾乎同時停在門前。 一個認識他們的德國侍者正在和看門人談天,馬上認出了他們,摘下圓頂高帽: 「啊,巴濟裡奧先生!啊,子爵先生!」 雷納爾多子爵在門口跺著腳,在皮上衣裡甕聲甕氣地說: 「是啊,我們又到這豬圈裡來了!」 可是,這時候才到? 「你想讓我們什麼時候到?也許想讓我們正點?誤點12個小時,家常便飯!這在葡萄牙算不了什麼……」 「遇到了什麼麻煩嗎?」跟著他們上樓梯的侍者殷勤地問。 雷納爾多煩躁地一隻腳踩著走廊裡的蘆草墊說: 「全國都是麻煩!一切都脫了軌!我們來到這裡是個奇跡!這個國家太糟了!……」他把心中的怒火一古腦兒發到侍者頭上:不然他會向街上的石頭發洩,一塊塊都是膽汁色,「一年以來,我一直這樣祈禱:『上帝呀,讓這個國家再遭受一次大地震吧!』因為我每天讀電訊,看這裡是不是發生了地震……偏偏沒有!只有這個部長下臺,那個男爵出山。唯獨沒有地震的消息!萬能的上帝對我的祈禱充耳不聞……保護這個國家!隨它去吧!」他笑了,仿佛對這個為他提供這麼多笑料的國家表示感謝。 但是,侍者非常沮喪地告訴他,除了四樓有一個大廳和一間有兩張床的臥室之外,全都住滿了。雷納爾多忍無可忍,大發雷霆: 「怎麼,我們必須住在一間臥室裡?混帳東西,你以為巴濟裡奧先生是我的情夫?都住滿了?哪個鬼東西還肯到葡萄牙來?外國人?真讓我吃驚!」他憤怒地聳聳肩膀,「是氣候,是氣候吸引他們來的!氣候,這是這個國家得天獨厚的誘餌!該死的氣候。沒有比靠好氣候更下賤的了!……」 他不停嘴地痛駡自己的國家,侍者趕忙餡媚地笑著把飯菜放到花盆架上,有火腿、一隻涼雛雞和波貢尼亞葡萄酒。 雷納爾多是來出售他最後一個產業的,而巴濟裡奧回來是為了結束「沒有油水的橡膠生意」,兩個人結伴來了。雷納爾多還在皮外套裡暗暗咒駡; 「我們到這裡來了,到這豬圈來了!」 巴濟裡奧沒有回答。自從來到裡斯本車站,他就開始回想起「天堂」,回想起露依莎的家,回想起頭一年夏天的羅曼史,這些回憶吸引著他,刺激著他,令他神往。他靠到窗前。清冷的月亮在鉛色的雲塊中奔跑:時而撒下大片銀光,照得河水閃閃爍爍,隨之而來的是一片陰暗;昏黑的河上顯出船桅模糊的影像,船上的燈光在寒冷中顫抖。 「她正在幹什麼呢?」巴濟裡奧想,「當然,睡下了……還不知道他在這裡,住在中央酒店的一間屋子裡……」 兩個人吃了夜宵。 巴濟裡奧把一小瓶香檳酒帶回房間,放在床頭櫃上。他臉上塗著厚厚的撲粉,睡衣敞開,露出胸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吐著雪茄的煙霧,舒舒服服地享受著。 「我現在就能斷定,」雷納爾多說,「明天你馬上就去找表妹!」 巴濟裡奧笑了,漫無目的地望瞭望屋頂。對表妹的姿色和柔情的回憶使他產生了一種捉摸不定的性欲。他伸了伸懶腰。 「活見鬼!」他說,「那姑娘長得蠻漂亮!非常值得可惜!」他喝了一小杯香檳酒,不一會兒就進入了沉沉的夢鄉。正是午夜。 這時候,若熱還醒著,坐在一把椅子上,一動不動,肩頭隨著有氣無力的抽泣而輕輕顫抖,他在想念露依莎。塞巴斯蒂昂在自己的臥室裡,正在低聲哭著。朱裡昂成了醫生,躺在沙發上讀《兩個世界》雜誌。萊奧波爾迪娜正在庫尼亞的晚會上跳舞。其他人都睡了。寒風吹著烏雲,吹得街燈搖搖曳曳,吹得露依莎墳上的一棵樹發出淒涼的沙沙聲。 兩天以後的上午,巴濟裡奧在羅西奧廣場正用目光在四周尋找一輛體面的馬車。這時候,皮圖斯遠遠望見了他,趕著車過來了:「主人,皮圖斯來了!」車夫似乎因為再次見到小巴濟裡奧而興奮異常。巴濟裡奧只說了聲: 「喂,皮圖斯,往上走,到主教廣場!」 皮圖斯立刻心領神會。 「到夫人家?主人,馬上走。」他在墊子上直直身子,開車了。 馬車停在若熱家門前,保拉立刻來到街上,煙草店老闆娘跑到櫃檯後面,博士的女傭馬上伏在窗臺上。人們都瞪大眼睛,一動不動。 巴濟裡奧有點慌亂地拉拉門鈴,等了一會兒,扔掉雪茄煙,又用力拉了拉繩子。 「主人,窗戶關著呢。」皮圖斯說。 巴濟裡奧退到大街中央:門窗果然緊閉,整個家像是寂然無聲。 巴濟裡奧走過去問保拉: 「住在這裡的先生們呢,出去了?」 「已經不住在這裡了。」保拉摸摸鬍鬚,低聲說。 巴濟裡奧對他那悲哀的語氣感到驚訝,死死盯著他: 「那麼他們現在在哪裡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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