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巴濟裡奧表兄 | 上頁 下頁
一〇一


  露依莎毫不心慌地回答說:

  「啊,我忘了告訴你……她請假去看望一個痛得很重的姨媽,在貝拉斯那邊……她說明天回來……再添點茶嗎?塞巴斯蒂昂?……」

  他們都忘了打發維森西婭大嬸——誰也沒有為死者守靈。

  整整一夜,露依莎發燒不退,輾轉反側。一清早,若熱發現她脈搏很快,皮膚乾燙,吃了一驚。

  他心情也很緊張,一夜沒有睡好。很久沒有點過燈的屋子像曠野一樣清冷:牆與屋頂交接處有幾片水跡;古舊的圓腿床沒有床慢,上個世紀留下來的穿衣鏡鏡面模糊不清,在搖曳的油燈下使人產生一種生死離別的淒涼。和妻子一起睡在別人的床上使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懷念;仿佛他的生活中發生了什麼突然的變故,像一條河改變了河道一樣,從今天晚上開始在異樣的環境中生活。東北風順著街道吹來,呼嘯著拍打窗戶。

  上午,露依莎沒能起床。

  很快叫來了朱裡昂,他安慰他們說:

  「神經性發燒。需要安靜。沒關係。是因為昨天受了點驚嚇,嗯?」

  「我昨天晚上一夜都夢見她!」露依沙說,「看見她又活了……嚇死人了!」

  「啊!放心吧!已經給那女人安排後事了嗎?」

  「塞巴斯蒂昂已經去辦了。」若熱說,「一會兒我去看一下。」

  整條街都知道那「糟老太婆」死了。

  殮屍婆來了,這女人滿臉麻子,因為嗜烈酒而兩眼通紅,她是埃列娜太太的熟人。兩個人在煙草店前曬著太陽聊了幾句。

  「馬卡麗達太太,活兒很多,嗯?」

  馬卡麗達太太愛好藝術,喜歡年僅18歲的身體,喜歡為青春年少的姑娘洗呀,擦呀,打扮呀……要是老年人的屍體,隨隨便便裹上了事。遇k年輕姑娘,她就精心料理,不讓裹屍有一點折皺,對一朵花、一塊手絹都仔細端詳,幹起來盡心盡力,堪稱墳墓裡的時裝設計師。

  「活兒很多,很多,埃列娜太太。」殮屍婆聲音有些沙啞,「冬天事情總是多一些。可是,天氣冷,盡是些老人,連一個漂亮的都沒有……」

  煙草店老闆娘告訴她死者許多奇特的事:主人對她極好,她喜歡打扮,臥室豪華,還鋪著地毯……馬卡麗達說「大吃一驚」。「現在,那些東西都給誰呀?」人們問道,「老太婆沒有親人……

  「那就給我的小安東尼婭了!」殮屍婆面帶憂傷,用手搓著披肩說。

  「姑娘好嗎?」

  「埃列娜太太,不好呀!頭腦發昏!」她滔滔不絕地訴起苦來,「離開了那個把她當成掌上明珠的巴西人……可跟了誰呢?跟了一個沒心沒肺的東西,那東西吃她,喝她,讓她生了個兒子,還經常打她!……可話又說回來,姑娘們就是這樣,越挨打越跟著—…小夥子長得很漂亮!可是,是個醉鬼!可憐的姑娘!……啊,埃列娜太太,我該給死人穿衣服了。」說完,怏怏不樂地走進了露依莎家。

  神父也到了。他與塞巴斯蒂昂是在阿爾馬達相識的。現在,他們正在客廳裡。神父聲音很粗,正在談論莊稼、嫁接和灌溉,不時抬起毛茸茸的手,慢慢用手絹擦擦鼻子下方。全家的窗戶都開著,外面的陽光柔和。金絲雀叫個不停。

  「她在這家幹活幹了很長時間嗎?我指的是死者。」神父問正在客廳裡踱來踱去的若熱。

  「快一年了。」

  神父慢慢折上手絹,擤鼻涕之前抖了抖:

  「你夫人一定很難過……都是這樣!……」

  他使勁擤了擤鼻涕,聲音很響。

  若安娜披著披肩、帶著頭巾,躡手躡腳地來了。她從鄰居那裡得知儒莉安娜死了,主人在塞巴斯蒂昂家。她就是從塞巴斯蒂昂家來的。露依莎讓她進了屋子。看到女主人病了,她淚如雨下。露依莎告訴她,「現在一切都和原來一樣了,可以回來了……」

  「若安娜,你聽我說。要是先生問起來……你就說到貝拉斯去看姑媽了……」

  姑娘馬上取來行李,安頓下來——只是家裡突然死了人,心裡有點害怕。

  不一會兒,保拉來輕輕敲門。

  他是來問一下有什麼事需要幫助料理!他摘下帽子,隨後又很快戴上,腳使勁在地上搓著,嗓子裡痰音很重:

  「發生了這種不幸,我很難過!我們都有生有死……」

  「好,好,保拉先生,什麼也不需要。」若熱說,「謝謝!」

  說完,猛地關上了大門。

  他急於擺脫這些煩人的事,就連樓上間或傳下來的釘棺材的聲音也讓他心煩意亂。他把吉安娜叫過來:

  「告訴那些人,讓他們快點。我們不能在這兒等一輩子。」

  若安娜馬上走過去說,先生急了!她已經成了馬卡麗達的密友。殮屍婆甚至跟著她到廚房喝了點「營養」。由於爐火已經熄滅,就高高興興地喝了一碗把麵包泡在葡萄酒裡的「湯」。

  「這碗湯不錯。」她嘖嘖稱讚。

  可是,她覺得死者太讓人噁心!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難看的東西,身體像幹沙丁魚!她欣賞地看了一眼若安娜豐滿的線條:「姑娘你可不一樣,看這身段有多好!……」看樣子她開始估量著怎樣為這粗壯的身體裁裹屍布了。

  若安娜有點惱火:

  「別咒我呀,我的天!」

  對方笑了:她缺兩顆門牙。接著柔聲柔氣地說:

  「姑娘,我經手的美人多啦!再來點葡萄酒,好嗎?這是卡爾塔索酒,對吧?味兒醇。多倒上點。」

  讓若熱非常滿意的是,4點鐘,終於把棺材抬下去了。鄰居們都聚集在門前。保拉甚至自我炫耀地伸出兩個手指,對著棺材說了一聲:

  「一路平安!」

  若熱還在上面。出門的時候,問若安娜:

  「你一個人留在這裡害怕嗎?」

  「我不怕,先生。走了的人不會回來。」

  其實,心裡害怕。不過,她準備和彼得過夜呢。想到兩個人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像上等人那樣在客廳裡的長沙發上摟著滾來滾去,她的心嘭嘭跳個不停。

  若熱和塞巴斯蒂昂一起回到家裡。剛一進露依莎躺著的臥室,若熱就說:

  「全都辦好了!」他搓著雙手,「到聖若奧山頂上去了,安排得不錯,壽終正寢了。」

  若安娜姨媽正守護在露依莎床頭,她說:

  「哎,死就死了吧!……說實話,那女人心腸不好!」

  「好!好沒用的東西!」若熱說,「但願這時候她正在地獄裡挨煮呢。對吧,若安娜姨媽?」

  「若熱!」露依莎制止道。她覺得應當為死者的靈魂念念我主萬福祈禱文。

  這就是那個人死後從養育她的大地得到的一切。現在,這個人還被兩頭老驢拉著朝窮人墓地走去。此人活著的時候名叫儒莉安娜·科塞羅·塔維拉!

  第二天,露依莎病情好轉:他們甚至說要回家,這使若安娜姑媽大大松了一口氣。塞巴斯蒂昂什麼也不說,但心裡卻暗暗希望她留下來休養,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地休養下去。她顯得那麼充滿感激之情!她目光中的謝意只有他能理解!有她在,若熱也在家裡,他太幸福了!他和維森西婭商量晚飯吃什麼,在客廳和走廊裡踱來踱去,帶著尊敬的心情,幾乎躡手躡腳,好像她的存在使這個家有了神聖的氣氛;他在花瓶裡插滿了山茶花和紫羅蘭;看到著熱吃飯後水果或者喝陳年香檳酒,他總是對著若熱傻笑;他覺得心裡暖烘烘的,好像穿上了件柔軟的棉衣;他甚至想到,要是露依莎走了,家裡的一切都要冷冰冰的,像廢墟一樣淒涼!

  可是,兩天以後,他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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