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巴濟裡奧表兄 | 上頁 下頁 |
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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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男人一定能知道一切!」她咆哮著,「要是我不把一切一樁樁一件件地告訴他,就讓這屋頂把我砸死!她收到的信,她到哪裡去會男人。她跟那男人在客廳裡睡,還有慌裡慌張地把髮卡都掉在地上了。連廚娘也聽見動靜了!」 「住嘴!」塞巴斯蒂昂嘴唇煞白,聲音顫抖,一拳打在桌子上,杯盤一陣搖晃,金絲雀在籠子裡亂飛,「你這個賊,警察把你的名字記下了!只要你說半句話就得去檸檬林監獄,就得把你運出防波堤。你不光偷了信,還偷了衣服,汗衫,床單……」儒莉安娜剛要說、要喊,他又厲聲說道,「我知道,知道得很清楚,是她給你的,可是,是被迫給的,因為你威脅她。你什麼東西都要。這就是偷,是流放到非洲去的大罪!你想對若熱先生說什麼,任你去說。去說吧!你看他相信不相信。去說呀!你這個賊,他只會朝你肩膀上打幾手杖!」 她咬牙切齒。這下子完了!「他們」什麼都有,警察、「好時光」監獄、牢房、非洲!……全都在他們手裡……而她呢,一無所有! 她對「小潑婦」的所有仇恨一古腦兒爆發了,用最淫穢的話咒駡,還杜撰了一大堆不堪入耳的勾當。 「她跟上區那些婊子們一樣!可是我,」她高聲喊,「我是個清清白白的女人,沒有哪個男人敢吹牛皮說碰過我的身子,從來沒有一個臭男人見過我皮膚的顏色。可那女醉鬼呢!……」她甩下披肩,揪著衣領,「這個家什麼醜事都有!再說,我為照顧姑媽那個妖婆受了多少罪呀!他們就這麼報答我!要是我不到報紙去說理,就讓魔鬼們把我帶走!我親眼看見她像個婊子似地摟著那個花花公子!」 儘管如此,塞巴斯蒂昂懷著痛苦的好奇心聽著那些細節;雖然恨不得想把她掐死,但眼睛卻在貪婪地吞著每一個字。等她說得氣喘吁吁,停住口的時候,他叫道: 「走!戴上帽子,滾出去!」 儒莉安娜氣昏了頭,眼珠瞪出了眼眶。她沖到塞巴斯蒂昂跟前,朝他臉上吐了一大口唾沫! 可是,她的嘴突然張得很大,身子朝後一弓,兩隻手急切地捂住胸口,接著往一側倒下來,發出像掉下一包衣服似的軟軟的響聲。 塞巴斯蒂昂彎下身子,搖搖她;已經僵硬了,嘴角流出了黑紫色的泡沫。 他抓起帽子,下了樓梯,一口氣跑到主教廣場。一輛空著的馬車走過,他沖進車裡,讓車夫「以最快速度」去朱裡昂家;他強迫朱裡昂立刻就走,穿著拖鞋、沒有穿西裝也要立刻就走。 「是死了人的事!儒莉安娜死了!」他臉上沒有血色,結結巴巴地說。 路上,隨著車輪聲和車窗的震動聲,塞巴斯蒂昂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他走進露依莎家裡,發現儒莉安娜因為被辭退而十分生氣,指手劃腳地跟他說起來,突然朝一邊倒下去。 「是心臟病。本來她也活不了幾天了。」朱裡昂嘬著雪茄煙頭說。 車停下了。但是,剛要下車,塞巴斯蒂昂想起來,出門時昏頭昏腦,把大門鎖上了!只有死者在家!幸虧車夫拿出撬鎖器,才把門打開了。 「先生們,不想到達豐多區轉轉嗎?」車夫一邊往口袋裡裝車資一邊說。 卻看到他們兩人沖出了車門。 「他們也不是幹那種事的人!」他輕蔑地嘟囔了一聲,揚鞭打馬,走了。 兩個人進了門。 到了小天井,塞巴斯蒂昂覺得安靜得陰森可怖。他嚇得魂不附體,一步步走上樓梯,樓梯似乎沒有盡頭。心跳得厲害。他還希望看到那女人僅僅是一時暈倒,正在昏睡,或者已經站起來,雖然臉色蒼白,但還在呼吸! 沒有的事!和他離開時一樣,那女人躺在地毯上,兩隻胳膊張開,手指像爪子似地彎著。由於腿腳亂蹬,撩開了裙子,露出了脛骨和玫瑰色統襪以及軟拖鞋;塞巴斯蒂昂忘在椅子上的油燈照得那僵硬的臉上的額頭慘白一片,歪著的嘴在燈光下形成一個陰影;突然而來的垂死掙扎留下的瞪得嚇人的眼睛裡,有一層蜘蛛網似的渾濁的霧。四周,一切似乎更加紋絲不動,死一樣的僵硬。博物架上有什麼東西閃著銀光。只有掛鐘嘀答嘀答響個不停。 朱裡昂摸了摸她,站起身,擺擺手: 「從一切意義上說她都死了。必須把她弄出去。她的臥室在哪兒?」 塞巴斯蒂昂面色蒼白,指了指上面。 「好。你拖著她,我端著油燈。」看到塞巴斯蒂昂一動不動,朱裡昂笑著問:「害怕?」 他心裡暗自嘲諷塞巴斯蒂昂:活見鬼,那不過是無生命的物質,跟抓著個布娃娃一樣嘛!塞巴斯蒂昂頭髮根都出汗了,托著屍體兩隻胳膊下邊慢慢走。朱裡昂端著油燈走在前頭,為了顯示自己,哼起了《浮士德》中進行曲的頭幾個節拍。塞巴斯蒂昂羞得滿臉通紅,用顫抖的聲音說: 「我什麼都不管了,走……」 「我倒尊敬姑娘的神經!」朱裡昂彎彎身子。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塞巴斯蒂昂覺得這瘦小的身體像鉛一樣沉。屍體腳上的一隻拖鞋掉下來,順著樓梯往下滾。塞巴斯蒂昂覺得有什麼東西碰他的膝蓋,嚇了一跳:原來是假髮套掉了,只由一根繩子掛著。 他們把屍體放在床上,朱裡昂說應該按傳統辦事,把她的雙臂交叉在胸前,把她的眼睛合上。 他看了儒莉安娜一會兒。 「好難看的東西!」他嘟囔了一句,拉開一塊皺皺巴巴的床單把她的臉蓋上。 臨出門,他看了看這臥室,非常驚奇: 「這個老廢物,比我住得還好!」 他關上門,上了鎖,說: 「安息吧。」 兩個人一聲不響地下了樓。 走進客廳的時候,臉色煞白的塞巴斯蒂昂把手放在朱裡昂的肩頭: 「這麼說,你覺得她死於動脈瘤嗎?」 「對。她一發怒,崩裂了。書上這麼說的……」 「要是她今天不生氣……」 「明天也會崩裂。反正快死了。……讓她安安靜靜地躺著吧,現在已經開始腐爛了,別打攪她。」 他有點冷,搓著手,說「想吃點什麼」,在碗櫃裡找到了一塊涼牛肉,半瓶科拉爾葡萄酒,坐下來,嘴裡塞得滿滿的,把酒喝了個精光。 「塞巴斯蒂昂,你聽說最新消息了嗎?」 「沒有。」 「我的競爭對手入選了。」 塞巴斯蒂昂咕噥了一句: 「糟糕!」 「在預料之中。」朱裡昂打了個很大的手勢,「我本想大鬧一通,造成醜聞,可是……」他微微一笑,「沉靜下來了,現在我是正式醫生了,他們給了我個醫生的職位,扔給了我一塊骨頭。」 「是嗎?」塞巴斯蒂昂說,「夥計,還好。祝賀你。現在怎麼辦?」 「現在嘛,我就啃它吧。」 「況且,他們還許諾一有空位就給他。醫生的職位也不錯……而且是固定職業,狀況好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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