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巴濟裡奧表兄 | 上頁 下頁
九七


  他興奮異常,講解起來:這是全劇最精采之處!在這裡能看出女歌手的功力……

  費裡西達德太太幾乎害怕自己嗓子裡發出什麼動靜,還為那些首飾擔心。莫非是假的?是她的嗎?

  「只是為了引誘她,對吧?」

  「她是個德國貴夫人。」顧問低聲對她說。

  這時候,梅菲斯托費勒斯拉著善良的馬爾姐出來了。浮士德和瑪格麗特雙雙消失在花園濃密的樹叢裡——顧問評論說,整個這一幕有點淫亂。

  費裡西達德太太喃喃地對她說:

  「風流男人們不知道有多少這樣的場面呢!」

  顧問生氣地盯著她說:

  「什麼,夫人?能把這不光彩的事帶到家庭之中?」

  露依莎笑著對他「噓」了一聲。現在她興致盎然。舞臺暗下來,一束光線照在沐浴著藍色月光的花園裡,在深色的草地上形成一個圓形的光圈;浮士德和瑪格麗特緊緊抱在一起,幾乎忘乎形骸,盡情唱出二重唱:抒發的是微妙的現代感情,隨著樂隊奏出的呻吟在空中回轉:男高音演員捂住胸脯,用力地唱著,臀部病態地抖動,目光茫然;突然,歌聲擺脫提琴的羈絆,飛向滿天星斗的長空:

  在金星的,

  暗淡星光下……

  但是,露依莎的心激烈地跳起來;她突然覺得坐在客廳的長沙發上,因為通姦而呻吟,巴濟裡奧嘴角叼著雪茄煙,心不在焉地在鋼琴上彈著那一段——「在金星的,暗淡星光下……」她的一切苦難都始自那個夜晚!——突然,對儒莉安娜、家和塞巴斯蒂昂的回憶像一層層辦喪事的長長的面紗落下來,憋得她喘不過氣,使她的靈魂漆黑一片。

  她看看表。10點鐘了。事情進行得怎麼樣?

  「你不舒服嗎?」若熱問道。

  「有一點。」

  瑪格麗特倚在窗邊,情欲衝動,喘著粗氣。浮士德跑過來。兩個人緊緊摟抱。在魔鬼的大笑聲和四弦琴甕聲甕氣的樂曲聲中,帷幕落下,留下一個莊重的刪節號……

  費裡西達德太太渾身燥熱,想喝水。若熱趕緊說,要點心嗎?要刨冰嗎?了不起的太太猶豫不決:饞人的刨冰吸引著她,但她忍住了,害怕腸絞痛。她走到後頭,坐在露依莎身邊,面帶倦意,茫然地望著;傳來嗡嗡的嘈雜聲;她輕輕打了個哈欠;香煙的煙霧從外面飄進來,形成一層薄雲,飛上枝形吊燈,遮得燈也有些暗淡。若熱出去了,顧問也跟著出去了:他要到上面喝一杯果凍。

  「這是我來聖·卡洛斯劇院的日子必吃的夜宵。」他說。

  他不一會兒就回來了,一面用綢子手絹擦著嘴唇,一面跟站在觀眾席人口處的小平臺上吸煙的若熱談起來。

  「顧問,你來看。」若熱立刻指著牆壁,氣憤地說,「太醜惡了!」

  有人在刷得白白的牆上用熄滅了的雪茄煙頭畫上了很大的淫穢圖畫;有位謹慎且愛清潔的人士以漂亮的草體字在下面注上了性器官的名稱。

  若熱餘怒未消:

  「夫人們要從這裡過!她們能看到,能讀到!這種事只有在葡萄牙寸有!……」

  顧問說:

  「當局肯定應當干預……」他心地善良,「是小夥子們用雪茄煙畫的。他們非常愛這樣取樂……」他笑了笑,想起了一件事,「有一次,維拉·裡卡伯爵很有趣,非常有趣,把雪茄遞給我,非要我用它畫個畫不可……」他壓低聲音,「我狠狠教訓了他一頓。我拿起雪茄……」

  「你抽了雪茄?」

  「寫了。」

  「淫穢畫?」

  顧問後退一步,嚴厲地說:

  「若熱,你瞭解我的脾氣,以為……」隨後平靜下來,「沒有。我拿起雪茄,果斷地寫下了:品德萬歲!」

  這時,鈴聲又響了,他們走進包廂。露依莎不舒服,不想坐在前邊。表情莊重的顧問占了她的位置——正好與費裡西達德太太挨著。這對保養極佳的太太來說是個幸福時刻,是一種再好不過的享受。「兩個人」坐在那裡,像一對未婚夫婦!她那豐滿的胸脯不停地起伏;她似乎看到了,過一會兒兩個人就手挽著手鑽進一輛狹小的馬車,停在夫妻兩人的家門口,踩在洞房的地毯上……她頭髮根上出汗了。看到顧問朝她親切微笑,看到顧問那禿頂在汽燈下閃閃發光,她激動不已,衷心感謝那位女巫師,說不定女巫師正在高喬腹地用針紮那顆用蠟作的心呢!……

  可是,顧問突然拍拍額頭,抓起帽子,匆匆忙忙出去了。包廂裡的人們不安地互相看了看。費裡西達德太太的臉白了:莫非他什麼地方疼?我的上帝!她已經在低聲祈禱了。

  顧問很快就回來了,他用得意的聲音說:

  「是深藍色!」

  人們睜大了眼睛,不知道怎麼回事。

  「王后陛下!我答應過去看看,言而有信了!」

  他又莊重地坐下來,對露依莎說:

  「露依莎夫人,你正值韶秀年華,卻躲在這個角落,我非常惋惜!正是生活中的一切美不勝收的時候啊!」

  她笑了笑。這時候,她極為忐忑不安,不時看看表。覺得真的病了:兩隻腳冰涼,腦袋沉重,隱隱作痛。心裡在想著家裡,想著儒莉安娜,想著塞巴斯蒂昂,預感、希望和恐懼時時襲來……莫名其妙地看到成群的身著兩色制服的士兵,個個手執陳舊的武器,邁著整齊的步伐向前開進,在舞臺乾燥的地上揚起股股灰塵。雄壯的進行曲響起來,那是德國傭騎兵歡樂而又趾高氣揚的歌聲,正在慶祝出征各葡萄酒之國的勝利,正在慶祝錢袋裡鼓鼓囊囊、嘩嘩作響的軍餉!她注視著一個身體魁梧、滿臉鬍子的人,他正在士兵們的方形軍帽上空單調地晃動一大塊布——那是神聖帝國的黑、紅、黃三色旗!

  這時候,觀眾席後面一陣嘈雜聲。有人嚴厲斥責:「秩序!秩序!」樓上的人很快站到椅子上,踮起腳尖。四名警察和兩名市政警察在後面的門口出現了,一陣騷動和大笑聲之後,他們把一個臉色煞白、跌跌撞撞的小夥子帶走了——小夥子外衣左邊滿是嘔吐的污穢。

  很快便安靜下來:舞臺的佈景布搖晃了一下,那是因為傭騎兵和群眾歡歡樂樂湧出舞臺所致。舞臺上空無一人,右邊的教堂門還在晃動,左邊是一家普通市民的簡陋的小門。瓦萊廷出場了,他走到舞臺前沿,貪婪地吻著一枚勳章。——不過,露依莎沒有聽見他說些什麼,那顆緊縮的心在想:「塞巴斯蒂昂這時候在幹什麼呢?」

  9點鐘,東北風吹得路燈燈罩裡的汽燈搖曳不止,塞巴斯蒂昂不慌不忙地朝維森特·亞祖臘拉家走去,此人是他的遠房表弟,在警察局擔任警司。一個滿臉皺紋、像個乾癟的蘋果似的老女傭把塞巴斯蒂昂帶到經院式的臥室,「先生患了重感冒,臥床不起。」果然,塞巴斯蒂昂看見他肩上披著大衣,腳上裹著被子,一邊喝熱格辣格酒,一邊看一本「三條褲衩的男人」。塞巴斯蒂昂剛一進屋,他就摘下鷹鉤鼻子上架著的夾鼻眼鏡,抬起小眼睛看著他,那雙眼睛因為流鼻涕而淚水汪汪。他大聲說:

  「活見鬼,這重感冒纏了我3天了,硬是不肯走……」他罵了幾聲,伸出瘦瘦的、青筋暴突的手擦了擦那麥黃色的臉。這張臉棱角分明,再加上濃密的花白鬍鬚,顯得兇惡殘暴。

  塞巴斯蒂昂表示深切的慰問:季節變化,得這種病毫不奇怪!……勸他就著熱牛奶喝硫磺水。

  「要是還不好,」警司怒氣衝衝,「明天我就灌上半瓶杜松子酒;如果感冒這鬼東西不肯好說好商量地自己走,就趕他走!……有什麼事嗎?」

  塞巴斯蒂昂咳嗽一聲,說最近他也一直身體不好,然後把椅子挪到維森特表弟身邊,把手放到他的膝蓋上:

  「喂,維森特,要是我請你派一名警察陪我去辦一件事,只是為了嚇唬嚇唬,讓一個人歸還她偷的東西,你肯下個命令嗎,嗯?」

  「什麼命令?」維森特低著頭,紅紅的小眼睛看著塞巴斯蒂昂,慢慢地問。

  「命令一個警察陪我裝裝樣子。只是裝裝樣子。這事有點奇怪。……嚇唬嚇唬……你知道我不會……為了讓一個人歸還她偷的東西。不會造成醜聞……」

  「衣服?錢?」

  警司伸出被香煙薰得發黃的又瘦又長的手指,撓了撓鬍鬚。

  塞巴斯蒂昂猶豫了一下:

  「對,衣服、錢……不會鬧出事來……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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