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巴濟裡奧表兄 | 上頁 下頁
九六


  若熱跑到馬車前,笑著說:

  「怎麼,如此奢華?劇院,馬車……我不能不要求離婚了!」

  看樣子他興奮異常,只是可惜沒有換衣服……坐到包廂後面吧。——為了不弄皺她們的衣服,他坐到了車前頭。

  八點剛過,馬車停在聖·卡洛斯劇院門前。一個小孩子跑過來把車門打開,只見他穿件沒有扣子的外衣,用別針別起來,並且不住地咳嗽。費裡西達德太太笑容滿面,走過包廂通道的時候分明感到綢子裙擺在考究的地毯上拖著的聲音。

  幕布已經拉起來。在幽暗的燈光下,舞臺上出現了練金術士牢房的古典佈景。浮士德裹著一件僧侶袍,蓄著濃密密的花白鬍鬚,因年老體衰而不住地顫抖。他懷著對科學的失望唱起來,用手捂著心臟,手上的一顆寶石閃閃發光。汽燈的氣味悄悄在空中彌漫。這邊或那邊不時傳來咳嗽聲。場裡人還不多,觀眾還在往裡走。

  在包廂裡,費裡西達德夫人和露依莎因為坐位低聲爭執,推推讓讓,眼裡閃著乞求的目光。

  「哎呀,費裡西達德夫人,這是誰跟誰呀!」

  「我在這兒挺好……」

  「我不同意……」

  最後,費裡西達德太太坐到最好的位置上。露依莎在她後邊,正在戴手套;若熱則正擺放他的外衣,帽子一連掉了兩次,很是惱火。

  「費裡西達德太太,有腳凳嗎?」

  「謝謝。有。」她的腳動了一下,「太可惜了,看不見王室成員。」

  定座包廂裡出現一個個高得嚇人的假髮,墊得高高胸脯上白襯衫閃閃發光。有人朝觀眾席上走去,走得很慢,理理頭髮,顯出懶洋洋的神氣。後排座位上一夥穿短外套的年輕人發出嘈雜聲。門口的看臺上有軍人警戒,武裝帶鋥亮,警察戴著深色無簷帽,燈光下配刀柄寒光閃閃。

  樂隊奏出金屬般顫音,讓人毛骨悚然。浮士德像風中的灌木一樣抖動,響起一陣像晃動洋鐵皮發出的那種響聲。梅菲斯托費勒斯身穿一身大紅衣服出來了,每走一步都高高抬起腿,兩條眉毛揚起來,鬍子放肆地往上翹著,好一副騙子的神氣,好一個隨心所欲的紳士!他用粗嗓門向博士問候的時候,帽子上的兩根羽毛像是自吹自擂一樣不停地晃動。

  露依莎朝前挪了挪,隨著椅子的響動,觀眾席上許多腦袋轉過來貪婪地望著她,肯定是覺得她太美了。她呢,有點尷尬,裝作非常嚴肅的樣子望著舞臺:瑪格麗特戴著雙層面紗,像幻影一樣出現了。她身穿白色衣裙,在雪亮的燈光下仿佛是一尊石膏像,而費裡西達德太太卻覺得她很漂亮,可以與聖女比美!

  隨著小提琴的顫音,幻影消失了。唱過一段之後,浮士德一動不動地站在舞臺靠後的地方,過了一會兒,才在長袍裡和大鬍子下掙扎起來,變成了一個豐滿的年輕小夥子,身穿紫丁香花色衣服,臉上搽著厚厚的脂粉,不停地梳理頭髮。舞臺的燈光越來越明亮,樂隊奏起歡快的樂曲。梅菲斯托費勒斯控制了他,貪婪地把他拖著穿過佈景。帷幕飛快地落下來。

  觀眾席上發出緩慢的嗡嗡聲。費裡西達德太太有點自慚形穢。她們仔細看了看觀眾裡的一家一家人,有的穿戴講究,笑著說她是「最典雅的之一」。

  在各個包廂裡,人們偶爾很有節制地交談幾句;有時有一件首飾閃爍,或者燈光把一頭頭黑髮照得像一個個烏鴉翅膀,上面有幾朵山茶花或者明晃晃的金屬梳子。望遠鏡圓圓的鏡片慢慢移動,像是稀疏的星星。

  觀眾席上,燈光明亮,有的人幾乎躺在椅子上情意綿綿地談情說愛;有的人站著一聲不響地揉搓手套;幾個愛好歌劇的老人戴著緞子圍巾,一邊閒談一邊吸鼻煙;費裡西達德太太饒有興趣地看著上面兩位穿綠色衣服的西班牙女人,她們佯裝貞潔,把妓女的身子挺得筆直。

  若熱的一位同事走進包廂,他身材消瘦,穿著考究,看上去興奮異常,一進來就問他們知道不知道發生了重大醜聞。不知道!於是這位工程師伸出戴著綠色手套的纖細的手比比劃劃地說,眾議員帕爾馬——諸位都認識他——的妻子私奔了!……

  「跑到外國去了?」

  「哪裡話!」工程師尖利的聲音喜氣洋洋,「有趣就有趣在這上頭!跑到住在對面的一個西班牙人家去了!……真是妙不可言!還有,」他加重語氣,「議員挺喜歡那矮個子西班牙人呢!」

  他笑了笑,拿起望遠鏡望瞭望,沒有再說話,大概剛才那番話說得精疲力盡了,只是偶爾拍拍若熱的膝蓋,親昵地說聲「好」,或者友好地說聲「是這樣」。

  鈴聲輕輕響起來,工程師踞著腳尖出去了。幕布徐徐升起,在白色燈光照耀下一片歡樂景象。背景上是盛產葡萄雷諾區一個丘陵,幾座城堡式的院落點綴其間。放蕩不羈的大肚子國王卡布裡努斯在儲酒桶上叉開雙腿放聲大笑,像個哥特式的牌坊似地舉起象徵著德國啤酒的巨大杯子。學生、猶太人、傭騎兵和姑娘們身穿色彩鮮豔的印花布衣服,在樂隊歡樂的節拍伴奏下像一群夢遊症患者一樣機械地跳著。

  華爾茲舞曲轉向抒情,像一條螺旋形的線一樣時而悠揚時而纏綿。露依莎看著舞蹈演員們的腳和肌肉豐滿的腿在舞臺上旋轉;短短的裙子飄起來,像布制的大唱片一樣在空中不停地下轉。

  「太美了!」她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低聲說。

  「真解饞!」費裡西達德太太四處張望。

  短笛吹出高昂而悠揚的曲調,露依莎沉醉了;家、儒莉安娜、她的苦難,似乎都隱入一個被遺忘的黑夜裡。

  快活魔鬼竄進人群,打著貪婪的手勢唱起「金色的上帝」,用粗魯的語調直言不諱地告訴人們金錢威力無窮。各種樂器一齊奏出抖動錢袋發出的響亮的叮噹聲;最後幾個高音落下,表現了製造神聖的金幣發出的短促而乾巴的撞擊聲,這聲音響得神氣活現!

  這時候,露依莎發現費裡西達德太太心神不定,隨著她那突然明亮起來的目光望去,看見了觀眾席上亞卡西奧顧問那亮亮的禿頂——顧問張開手,仿佛在慷慨地答應馬上就去看她。

  帷幕剛剛落下,顧問就來了,馬上祝賀她們選擇了這樣一個夜晚:這齣歌劇是最優秀的劇目之一,前來觀看的盡是志趣高雅的人物。他對錯過第一幕表示惋惜,儘管他並不非常喜歡那音樂,而是欣賞它的哲理性。他從露依莎手裡接過望遠鏡,向她們講解各包廂裡的大人物,說出他們的頭銜,指出哪些是富有的繼承人,哪些是眾議員,哪些是文學家。——啊,他對聖·卡洛斯非常熟悉,已經18年了!

  費裡西達德太太滿面紅光地望著顧問。顧問因為她們不能看到王室的包廂而深感遺憾:像往常一樣,王后一定很迷人。

  真的?她穿什麼衣服?

  天鵝絨。不知道是絕紫色還是深藍色的。他去看一下,回來告訴她們……

  但是,拉起帷幕之後,他卻坐在露依莎後面,馬上開始解釋說,那個人(指正在瑪格麗特的花園裡採花的西伯爾)是第二女主角,每月掙5百米爾瑞斯……

  「可是,儘管薪水這麼高,她們總是貧困而死,」顧問不滿意地說,「惡習、夜宵、狂飲、騎馬……」

  花園綠色的小門打開了,瑪格麗特慢慢走進來,一邊走一邊摘下幾朵金盞草花。她留著兩條長長的辮子,這是處女的標誌。她思考著,獨自說著,愛著:這溫柔的姑娘感到身邊空氣沉重,非常希望母親回來!

  聽到丘勒國王的歌聲,露依莎的眼睛裡充滿了惆悵;這曲調使她恍惚覺得身處一個愛情蒼白的國度,那遙遠的北方之國月光清冷,海浪呻吟——或者在一個公園的樹蔭下品嘗著貴族的憂愁……

  然而,顧問提醒她們說:

  「現在要注意了,現在是高潮!」

  貴夫人跪在首飾匣前,淫蕩地唱起來;她把項練握在手裡,大喜過望;如醉如癡地戴上耳環,張開大嘴,唱出水晶般尖利的顫音——台下發出一陣小市民的嗡嗡聲。

  顧問小心翼翼地說:

  「妙!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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