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巴濟裡奧表兄 | 上頁 下頁
九四


  她猛地扯下室內便袍,穿上一件連衣裙,沒有結好背心鈕扣便在外面穿上件冬天的寬大外衣,把帽子扣在蓬散著頭髮的腦袋上,幾乎飛跑著來到街上,差一點被裙擺絆倒。

  保拉跳到街當中,在後面跟著她:看見她在塞巴斯蒂昂家門口停住了,就趕緊回來告訴煙草店老闆娘:

  「工程師家出事了!」

  他站在門口,兩隻眼睛死死盯著打開的窗戶。窗帷落下來了,折皺紋絲不動。

  「塞巴斯蒂昂先生在嗎?」露依莎見滿臉雀斑的姑娘跑過來開門,問道。

  說著,她來到走廊裡。

  「在客廳裡。」姑娘說。

  露依莎走上去,感到有人在彈鋼琴。她猛地推開門,跑到他跟前,兩隻手緊緊捂著胸脯,用焦急的語調小聲說:

  「塞巴斯蒂昂,我給一個男人寫過一封信,信讓儒莉安娜偷了。我完了!」

  塞巴斯蒂昂慢慢站起身來,顯得非常吃驚,臉色慘白。他看到露依莎面上有污痕,歪戴著帽子,目光焦急,說: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我給表兄寫了封信,」她說,眼睛急切地盯著塞巴斯蒂昂,「那女人把信偷走了……我完了!」

  她臉上完全失去了血色,眼睛閉上了。

  塞巴斯蒂昂趕緊扶住她,發現她處於半昏厥狀態,就把她放在杏黃色沙發上。他自己站在旁邊,臉色比露依莎更白,兩隻手插在藍上衣口袋裡,一動不動,不知所措。

  突然,他跑出去,拿回一杯水,胡亂在她臉上灑了一些。她睜開眼睛,兩隻手胡亂在四周摸索,恐懼地盯著他,又倒在沙發扶手上,雙手捂住臉,歇斯底里地哭起來。

  她的帽子掉到了地上。塞巴斯蒂昂拾起來,輕輕撣了撣帽花上的塵土,小心翼翼地放到花盆架上,隨後跟著腳尖來到露依莎身旁,伏下身子:

  「是這樣,是這樣。」他嘟囔了一聲,用像風中的樹葉一樣顫抖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

  他想給她口水喝,讓她鎮定下來,她用手推開了,慢慢在沙發上坐起來,擦擦眼睛,不停地抽咽。

  「請原諒,塞巴斯蒂昂,請原諒。」她說。隨後喝了口水,雙手放在胸前,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淚珠一個接一個地從眼裡滾出來。

  塞巴斯蒂昂走過去關上門,輕輕走到她身邊,非常親切地說:

  「可是,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她揚起滿是淚痕的臉望著他,眼睛裡閃著熱切的光芒。過了一會兒,重新又抱住頭,低聲下氣地說。

  「一場災難呀,塞巴斯蒂昂,恥辱呀!」

  「不要著急,不要著急。」

  說著,坐到她身邊,聲音很低,但語氣莊重:

  「我能做到的一切,需要做的一切,你都可以相信我。」

  「啊,塞巴斯蒂昂!……」一陣感激之情湧上心頭,「請你相信,我一直在遭受懲罰!我受了多大的罪呀,塞巴斯蒂昂!」

  她盯著地板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用力抓住塞巴斯蒂昂的胳膊,話語像激流衝垮了堤壩,洶湧奔瀉出來。

  「她拿走了我的信,不知道是怎麼拿的,反正是由於我粗心!開始,她要我給他6百米爾瑞斯,後來開始折磨我……我不得不給她裙子,衣服,什麼都得給,替她換了臥室,她用我的床單,那些最好的床單,成了家裡的女主人。在家裡,幹活的是我!……她每天威脅我,是個魔鬼!我辦法用盡,對她說好話,處處捧著她,但都無濟於事……我哪兒有錢呀?你說不是嗎?她知道得很清楚……我受了多少罪呀!人們都說我瘦了,連朱裡昂也看出來了。我的生活跟地獄一樣。要是若熱知道了那還了得!……那混帳婆娘今天想把一切都告訴若熱!……我像個黑奴似地幹活,上午一起來就擦呀,掃呀。有時候我只得自己洗午餐的杯子。塞巴斯蒂昂,可憐可憐我吧,可憐可憐我吧!這個世界上,我沒有任何人可依靠!」

  說完,又捂著臉哭起來。

  塞巴斯蒂昂咬著嘴唇一聲不吭,兩滴眼淚順著臉頰滾到鬍子上。他慢慢站起來:

  「可是,上帝呀,你為什麼不早點說呢?」

  「啊,塞巴斯蒂昂,我說不出口呀!有一次我請到嘴邊,想告訴你……可是說不出口,說不出口!」

  「你做錯了!

  「今天上午,若熱發現她偷懶,對她發了脾氣,要趕她走。可是,塞巴斯蒂昂,若熱還一點也沒有懷疑!……」她的臉漲得通紅,移開目光,「他有時候生我的氣,嫌我太喜歡她……可是,今天上午他真的火了,趕她走。若熱剛出門,她就怒氣衝衝地去罵我……」

  「啊,上帝!」塞巴斯蒂昂大驚失色,用手捂住額頭,低聲說。

  「塞巴斯蒂昂,也許你不會相信,連倒髒土都是我幹!……」

  「這個無恥的女人該死!」他一跺腳。

  他邁著沉重的腳步慢慢在客廳踱了一會兒,兩隻手插在口袋裡,寬寬的肩膀向下塌著。隨後他重新坐到露依莎旁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把聲音壓得很低:

  「必須把信從她手裡奪出來……」

  「可是,怎麼奪得出來呢?」

  「一定得想辦法。」

  她抓住塞巴斯蒂昂的手:

  「塞巴斯蒂昂,那就太好了!」

  「一定得想辦法。」

  他盤算了一會兒,以沉重的口氣說:

  「我去跟她談……必須只有她一個人在家……今天晚上你們可以去劇院。」

  他慢慢站起身,拿來「商報」,鋪在桌子上,開始看廣告。

  「你們可以去聖·卡洛斯劇院,那裡散場比較晚……演《浮士德》,可以去看《浮士德》……」

  「我們去看《浮士德》。」露依莎歎了口氣,重複說。

  於是,兩個人在沙發一頭靠得更近一些,塞巴斯蒂昂低聲說出一個計劃,露依莎急切地如饑似渴地聽著。

  應當給費裡西達德太太寫封信,請她陪露依莎去劇院……給若熱捎個口信,告訴他她們到直布羅陀酒店去接他……可是,若安娜呢?若安娜已經離開了。好。9點鐘,那時候只有儒莉安娜一個人在家。

  「看到了吧?一切安排停當。」塞巴斯蒂昂笑著說。

  真的……可是,那女人肯交出信嗎?

  塞巴斯蒂昂又持了持鬍子,摸了摸額頭:

  「她不能不交。」

  露依莎幾乎帶著溫情望著塞巴斯蒂昂:似乎從他那張正直的臉上看到了祟高的美好道德。她站在他身邊,口氣裡帶著憂傷:

  「你這是為了我,塞巴斯蒂昂,為了我,而我是這麼不好的女人……」

  塞巴斯蒂昂臉紅了,聳了聳肩膀:

  「親愛的夫人,沒有壞女人,只有壞男人,就是這樣。」

  他馬上又補充說:

  「我來訂包廂。一個觀眾席上的包廂,嗯?……緊靠舞臺……」

  他微微一笑,為的是讓露依莎定下心來。露依莎戴上帽子,放下面紗,偶爾還抽咽一聲。

  在走廊裡遇到了若安娜姨媽,老太太對露依莎吻了又吻,說她來訪是個奇跡,說她更漂亮了,是本街區的一朵鮮花!

  「好了,若安娜姨媽,好了。」塞巴斯蒂昂輕輕把她拉開。

  「哎呀,別多管閒事嘛!你已經跟她在一起呆了半個多小時,現在她也想跟她在一起呆一會兒!看樣子你該有個女人了!找個心眼好的姑娘,長得像白百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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