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巴濟裡奧表兄 | 上頁 下頁
九一


  若熱沒有在餐廳找到露依莎,卻看見她在漿衣服的房間,頭髮蓬亂,穿著室內長袍,正在吃力地熨衣服,臉上表情淒涼。

  「你在熨衣服?」他驚叫一聲。

  露依莎的臉微微一紅,放下烙鐵:「儒莉安娜前幾天病了,積下了一堆衣服……」

  「你給我說說,這兒誰是女傭,誰是夫人?」

  他的口氣太嚴厲了,露依莎馬上臉色蒼白,喃喃地說: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你正在熨衣服,而她卻坐在你的椅子上舒舒服服地看報紙!」

  露依莎不知所措,彎下身子,用顫抖的手在裝衣服的筐子裡翻著、抖落著。

  「你想像不到家裡有多少活要幹……」她接著說,「打掃,漿衣服,活太多了。那可憐的女人有病……」

  「生病就去醫院嘛!」

  「不,也沒有那麼嚴重!」

  她如此執意為躺在沙發上的女傭辯解,若熱火了:

  「給我說說,莫非你要依靠她?一定是你怕她!」

  「啊!你這樣想!……」露依莎雙唇哆嗦,淚珠在眼裡滾動。

  若熱怒氣未消:

  「不,這種忍氣吞聲的事必須徹底結束!看看那蠢東西,半死不活,卻在我們家發了財,躺在我的椅子上,逛街,而你卻為她說話,幫她幹家務!啊,不能這樣!必須結束這一切!一再請求原諒!一再請求原諒!如果不行,就別幹,就去醫院,去見鬼!」

  露依莎滿臉淚水,弄弄鼻涕,抽泣起來。

  「好啊!你倒哭開了。你怎麼啦?為什麼哭?」

  她沒有回答,放聲大哭起來。

  「為什麼哭,親愛的?」他走到她身邊,既激動又有點兒不耐煩。

  「為什麼你這樣對我說話?」她抽抽咽咽地擦著眼淚,「你知道我身體不好,容易激動,還向我發脾氣!你只會對我說這些難聽的話。」

  「難聽?親愛的,這些話一點兒也不難聽!」他溫柔地把她摟在懷裡。

  可是,露依莎掙脫出來,抽泣著說:

  「莫非熨衣服犯了什麼罪?因為我幹活,因為我做些我自己的事,你就生氣?難道你希望我是個不會料理事的女人?那女人病了!在沒有找到另一個女傭時,我必須做些家務事……可你說呀,沒完沒了地說呀,就是為了讓我又難過!

  「你在說傻話,親愛的!我不是生你的氣,只是不想讓你勞累。」

  「那你為什麼說我怕她?」說著眼淚又撲撲籟籟滾下來,「害怕什麼?為什麼我要怕她?荒唐!」

  「行,當我沒說。我再也不說她。你也別哭……算啦,算啦!」說著他吻了吻她,一手摟著她的腰,甜蜜地把她帶出房間,「走吧,放下熨斗,走吧,你真是個孩子!」

  由於心地善良,也考慮到不刺激露依莎的神經,一連幾天若熱沒有再說起那個女人!然而心裡卻一直想著。她半死不活,呆在家裡,不能不讓他煩躁。尤其她懶惰。她昏倒時的那天晚上,他看到她的房間那麼舒適,還有露依莎可笑的善心!在他看來,這一切既不正常,也讓他生氣!……他整天不在家,當著他的面,儒莉安娜對露依莎總是笑臉相待,百般殷勤。他以為這女人善於逢迎,有意表現出主人和女傭的一點親近,使她顯得在這個家裡必不可少而且受到寵愛。對這一切他都反感,並且並不掩飾這種情緒。

  看到他用憤怒的目光瞪著儒莉安娜,露依莎不禁心驚肉跳!然而,更使她難受的是若熱用揶揄的恭維談論儒莉安娜:稱她為「尊敬的儒莉安娜太太」,「我的女主人」,「夫人」。如果少了一塊餐巾,缺一個杯子,他就故作吃驚地說:「怎麼!儒莉安娜太太忘啦!這麼無可挑剔的人怎麼會忘!」這類詼諧的話讓露依莎冷徹骨髓。

  「她去買的那個咖啡過濾器怎麼樣?好嗎?」

  現在,當著若熱的面,露依莎甚至不敢以平常的口氣對儒莉安娜說話;她害怕他的訕笑,害怕他的旁敲側擊:「去呀,去吻吻她吧,看得出來,你想吻吻她!」由於擔心若熱生疑心,她故意表現得「獨立自主」,當著他的面對儒莉安娜裝腔作勢,用生硬的語氣發號施令。即使是讓她取點水、拿把刀,也裝模作樣地提高嗓門。

  儒莉安娜心裡明白,默不作聲,唯命是聽。

  現在,她只想避免出現任何可能影響她舒適生活的問題。其實,她現在也感到處境不妙。在那些因為哮喘而睡不著的夜晚,她擔心地想:「要是被趕出去,去哪兒呢?只得去醫院!」

  因此,她害怕若熱。

  「他巴不得看到我偷懶,好把我一腳踢出去,」她對維托利婭大嬸說,「我可不會讓他這麼順心,休想!」

  露依莎驚訝地看到,她又漸漸開始擔當起所有的家務,顯得非常盡心盡力。只是有時病得實在幹不了,才稍稍停手;有時候一陣心慌,不得不坐到椅子上,雙手捂著胸口,大口喘氣。但是,只要一緩過來,就接著幹活。有一次,看見露依莎用彈子撣客廳裡的博物架,她生氣了:

  「夫人,請你別插手我的活!我還能幹!還沒有進墳墓!」

  此時,她用膳食上的優越條件聊以自慰。每天能喝上可口的湯,吃上炸丸子,還有土豆布了。房間裡有果醬和波爾圖葡萄酒。有時候還能吃頓雞湯夜宵。

  「這可是我的力氣掙來的呀。」她對若安娜說,「像黑女人一樣幹活!非把我累死不可!」

  有一天,若熱看見儒莉安娜那張黃臉,心裡很是惱火,晚上又發現水罐空著,洗手間沒有浴巾,立刻大發雷霆:

  「這麼懶,我受不了!豈有此理!」

  露依莎馬上心神不安地走過來為儒莉安娜開脫。

  若熱咬住嘴唇,彎下身子,用顫抖的聲音說:

  「對不起!我忘掉儒莉安娜是神聖不可冒犯的,我自己去打水!」

  露依莎也生氣了:如果總是這樣冷嘲熱諷,那就乾脆把她辭退算了。莫非他以為她那麼寵愛儒莉安娜?之所以讓她留在家裡,那是因為她是個好女傭。可現在,既然她造成家裡發脾氣和爭吵,既然他又這麼恨她,那就讓她走吧!總是這樣諷刺挖苦,她受不了……

  若熱沒有回答。

  晚上,露依莎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想,這一切不能再拖下去了!她也受夠了!時時忍受著這個女人的橫行霸道,聽著含沙射影的旁敲側擊。啊,不能!這太過分了!夠了!若熱開始懷疑,炸彈總有一天要爆炸的!好,她自己點燃引信!把儒莉安娜攆走!她把信亮出來,完事了!如果若熱把她打發到修道院,與她分開,也好!她去受罪,充其量一死了之!她可以忍受一切,可再也忍受不了這種下賤的折磨!再也受不了這沒完沒了、無盡無休的刺激!太可怕了!

  「你怎麼啦?」若熱發覺她安靜不下來,半睡半醒地問道。

  「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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