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巴濟裡奧表兄 | 上頁 下頁
七四


  顧問表示同意!

  「有時候還會給當局造成麻煩!」

  朱裡昂合上書:

  「我一直忘了告訴若熱,說不定哪一天她就倒在地上斷了氣。」他又喝了一口茶。

  露依莎很是著急,認為一樁新的麻煩事正在形成,她要再受折磨……她說,現在找女傭太困難了……

  此話倒也不錯,大家都表示同意。

  可是談起了傭人和他們的要求。這些人越來膽子越大了,千萬不能相信他們,什麼傷風敗俗的事都有……

  「在許多情況下是女主人的過錯。」費裡西達德太太說,「把女傭當成知己。這樣,只要她們得到什麼秘密,就成了一家之王……」

  露依莎的手在顫抖,手中的茶杯晃動著。她佯裝笑臉,說:

  「那麼,顧問呢,你的傭人們怎麼樣?」

  「好。那人值得尊重,口味極佳,帳目上非常謹慎……」

  「長得也不醜。」朱裡昂插嘴說,「有一次我在費列吉亞爾街見過,覺得她是這樣。」

  一片紅色在顧問的禿頂上擴散開來。費裡西達德太太焦急地望著他,眼珠極為明亮。亞卡西奧嚴肅地說:

  「祖紮特先生,我從來不注意下人的長相。」

  朱裡昂站起身,把手插進口袋裡,精神抖擻地說:

  「廢除奴隸制度是個巨大的錯誤!

  「那麼,自由原則呢?」顧問打斷他的話,「自由原則何在?當然,黑人是了不起的廚師,這我同意……但是,自由更為重要。」

  於是,他廣征博引,猛烈抨擊可怕的販賣黑奴,對英國人的博愛表示懷疑,嚴厲斥責新奧爾良的莊園主,還談了「夏爾和喬治」的事件:這些都是專門對低著頭吸煙的朱裡昂說的。

  費裡西達德太太坐到露依莎旁邊,惴惴不安地在她耳邊說:

  「你認識顧問的女傭嗎?」

  「不認識。」

  「莫非長得很漂亮?」

  露依莎聳聳肩膀。

  「露依莎,我不知道心裡預感到了什麼,只覺得憋得慌!」

  亞卡西奧站著對朱裡昂高談闊論的時候,費裡西達德太太一直在露依莎耳邊嘀咕她心中的激情。

  他們走了,露依莎多麼輕鬆!整個晚上,她內心受了多少煎熬!這些討厭鬼,這幫白癡!——而儒莉安娜還不回來!啊,她過的這算什麼生活!

  她到廚房裡對若安娜說:

  「你等等儒莉安娜吧!別著急,她不會回來得太晚;女人回來晚了會很糟糕!」

  已經午夜了,露依莎已經躺在床上。門鈴輕輕響了一聲,接著下來的一聲,更響一些,最後聽起來似乎不耐煩了。

  「那姑娘睡著了。」露依莎想。她跳下床,光著腳走到廚房。若安娜伏在桌子上,在冒著刺鼻氣味的油燈下打鼾呢。她推了推著安娜,她才迷迷糊糊地站起來。露依莎跑回臥室,躺在床上,不一會兒聽見儒莉安娜在走廊上興高采烈地說:

  「都安排好了,嗯?我在劇院來著。好看極了!若安娜太太,太好看了!」

  露依莎很晚才睡著,整夜作惡夢,不得安寧。——她在一座金碧輝煌的劇院裡,又像是一座教堂。個個穿著考究:女人可愛的胸脯上寶石光彩奪目,男人宮廷制服上勳章金光閃閃。主賓席上是個年輕國王,像僧侶似地僵硬地坐著,表情悲傷,手裡舉著個渾天儀,深色天鵝絨長袍嵌著顆顆寶石,像是滿天星斗;長袍下擺鋪散開來,形成的摺皺有如石頭雕成,穿著侍者服裝的群臣不時在上面絆倒。

  她是演員,站在舞臺上。首次登臺,在小埃爾內斯托的戲裡扮演角色:她六神無主,望著交頭接耳的觀眾們那帶著怒火盯著她的一排排黑眼睛,觀眾中顧問那雪白而莊重的圓圓的禿頂特別顯眼,禿頂上蜜蜂雲集,形成一個昆蟲冠蓋。舞臺上一個森林佈景搖搖晃晃,她特別注意到左邊有棵千年紅木樹,樹幹仿佛像一個人,對,像塞巴斯蒂昂。

  這時候,場記員拍了拍手!他身材細高,活象個唐·吉河德,戴金屬邊圓眼鏡,身子擰得像個起瓶塞螺絲錐,手裡揮舞著一張《商報》,吱吱呀呀地叫道:「愛情一幕開始!給我開始這神奇的一幕!」——樂隊開始演奏,樂師們的眼睛像一顆顆石榴紅寶石一樣閃光,腦袋上的長髮像亂麻一樣蓬起。樂曲節奏緩慢而憂傷,是萊奧波爾迪娜的「法都曲」,一個沙啞而無賴的聲音用假嗓子尖聲唱起來:

  我看見他高在下午的雲端,

  看見他在大海的浪尖,

  不論他多麼遙遠,

  我都感到他一直在我身邊。

  露依莎偎在巴濟裡奧懷裡,巴濟裡奧用燙人的胳膊摟著她;她渾身癱軟,覺得自己消失了,溶化在像太陽一樣熱、像蜜一樣甜的物質裡,享受到一種奇妙的快感;但是,在歡快的呻吟中感到難為情,因為巴濟裡奧在舞臺上不知羞恥地一遍又一遍重複在「天堂」裡幹的風流事!她怎能同意呢?

  整個劇場歡呼聲雷動:「好!再來一遍!再來一遍!」數以千計的頭巾在觀眾席上飄動,像無數白色蝴蝶在漆黑的原野上飛舞;女人們赤裸的胳膊形成一股股潮水,扔來一束束紫羅蘭;國王表情悲哀,裝模作樣地站起來,像扔花束一樣扔出了手中的渾天儀;顧問忘乎形骸,為了學習陛下的樣子,飛快地把禿頂揭下來扔了出去,痛得尖聲嚎叫,叫聲中帶著自豪。場記員尖聲喊:「請諸位感謝,請諸位感謝他們!」她躬身施禮,在馬達萊納街留起的頭髮垂到舞臺上;站在她旁邊的巴濟裡奧眼睛滴溜溜轉,看著朝他投過來的雪茄煙,一支支揀起來,像鬥牛士一樣逗趣,像小丑一樣熟練。

  突然,整個劇場一聲驚叫:「啊!」接著是一陣焦急而悲哀的沉寂;所有的眼睛——千百雙緊張的眼睛——死死盯著佈景,上面一個亭子上出現了一張張白臉,把亭子骨架壓彎了。她像受到磁鐵吸引一樣轉過身去,看見若熱從中走出來,一身孝眼,黑手套,手裡握著一把匕首,匕首刃閃著寒光——若熱眼睛裡的寒光更讓人膽戰。他走到舞臺上,躬身施禮,以戲謔的口氣說:

  「國王陛下,王子先生,總督先生,女士們,先生們——現在看我的了,請注意看我這小小的把戲!」

  他朝露依莎走來,步子很重,踩得舞臺搖搖晃晃;像拔草一樣一把抓住她的頭髮,把腦袋往後一揚,以古典方式舉起匕首,瞄準她的左胸,晃晃身子,擠擠眼睛,把匕首捅了進去!

  「非常漂亮!」一個聲音說,「精彩!」

  原來是巴濟裡奧神氣活現地乘著他的四輪馬車走到觀眾席上。他端坐在車座墊上,帽子放在旁邊,外衣上插著一朵玫瑰花,雙手漫不經心地拉住不肯安靜的英國駿馬;他身邊坐著個侍從模樣的人,身穿教服,原來是耶路撒冷教長——若熱抽出染紅了的匕首,血滴流到匕首尖上,凝固了,掉下去,發出水晶般的聲音,像紅玻璃球似地在舞臺上亂滾。她奄奄一息,倒在像塞巴斯蒂昂的那棵紅木樹下。由於土地太硬,樹根從下面鑽出來,像羽絨椅墊一樣柔軟;驕陽似火,大樹枝葉垂下來,像一頂帳篷把她遮住。樹葉上流下一滴滴馬德拉葡萄酒,掉到她的嘴唇上!她驚恐地看著鮮紅的血從傷口湧出來,在地上流著,這裡形成一個血窪,那邊像條小河奔瀉。她聽到觀眾中有人大叫:

  「作者!作者出來!」

  小埃爾內斯托頭髮鬈曲,臉色蒼白,抽泣著感謝眾人;他一邊感謝,一邊蹦來跳去——為的是不讓表姐的血弄髒了他那雙油光瓦亮的皮靴……

  她感到要死了!一個模模糊糊的聲音說:「喂,怎麼樣?」——像是若熱。他從哪裡來?從天上?從觀眾席上?從走廊裡?一個像是箱子掉下的很大的響動把她驚醒了,她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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