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巴濟裡奧表兄 | 上頁 下頁
七三


  「主要是你的心血,顧問先生,主要是你!」他又興致盎然地問:「你的大作我們何時得以拜讀?人們渴望著先睹為快呢!」

  「確實有些人渴望一讀。」顧問表情莊重,表示同意,「幾天以前,司法大臣先生——他是個難得的奇才——,幾天以前他對我說——這是我的榮耀——:『亞卡西奧,快點讓我們看到你的書吧。我們需要光明,非常需要光明!』這是他的原話。我自然躬身答應:『大臣先生,祖國需要,我不會拒絕效勞!』。」

  「好,顧問,太好了!」

  「還有,」顧問又補充一句,「這裡都是自己人,我告訴你們,我們的王國大臣暗示我,在不久的將來我可望獲得聖地亞哥勳章!」

  「顧問,他們早就該向你頒發勳章了!」朱裡昂開心地叫道,「可是,在這個可憐的國家……顧問,你胸前早該佩戴著勳章了!」

  「很久以前就應該!」費裡西達德太太使勁地喊。

  「謝謝,謝謝。」顧問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說。他越來越興奮,親切地把他的鼻煙盒遞給朱裡昂。

  「我聞一聞,打個噴嚏。」朱裡昂說。

  這天下午,他感覺心情舒暢:論文和對論文的厚望驅散了心中的不快;甚至好像把在這個客廳遇見巴濟裡奧表兄時所受的污辱忘到了腦後,因為露依莎剛一進來他就問起巴濟裡奧。

  「到巴黎去了。你們還不知道?走了很久了!」

  費裡西達德太太和顧問馬上開始讚揚巴濟裡奧,這兩個人都收到了他的名片——這使費裡西達德太太如醉如癡,使顧問得意洋洋。「他是個名符其實的貴族!」她說。亞卡西奧以權威人士的口氣說:

  「他的男中音可與聖·卡洛斯比美!」

  「非常高雅!」費裡西達德太太說。

  「一位紳士。」顧問一錘定音。

  朱裡昂蹺著二郎腿,一言不發。現在,聽到人們的讚揚,他心中的悶氣又出現了;他想起了那天上午露依莎讓人氣憤的冷淡和那一位神氣活現的舉止,忍不住說道:

  「戴的手飾過分了些,襪子上繡花也有點過分,我想那是巴西時尚……」

  露依莎紅了臉,又慢慢莫名其妙地懷念起巴濟裡奧來。

  費裡西達德太太打聽塞巴斯蒂昂的情況:有一個世紀沒見到他了,那是個好人,見到他她的病就能好。

  「他有個偉大的靈魂。」顧問語氣很重,但對他稍有微詞,說他不忙於對國家有益的事。「因為,歸根結底,」顧問宣稱,「鋼琴固然是門極美的技藝,但畢竟在社會上沒有地位。」為此,他以小埃爾內斯托為例,說他儘管致力於戲劇藝術,但是,(他的語氣一下子嚴肅了),據從各方面得到的情況,他是個出色的海關職員……

  小埃爾內斯托呢?他在幹什麼?

  朱裡昂遇到過他,他說《榮譽與激情》兩個星期內上演,已經開始印海報;在伯爵大街,人們開口閉口稱呼他為葡萄牙的小仲馬!那可憐的小夥子也真的相信自己就是個小仲馬!

  「我不知道這個作者。」顧問板著臉孔說,「聽名字好像是以《三個火槍手》和其他小說成名的那位作家的兒子!……可是,不管怎樣,我們的德萊茲馬一直刻意鑽研高乃依的藝術!你說呢,露依莎?」

  「對。」她茫然一笑。

  她似乎有什麼心事,已經兩次看掛鐘;10點了,儒莉安娜還沒有回來!誰送茶呢?她親自把茶杯放到盤子裡,擺上牙籤。回到屋裡,發現籠罩著煩悶的寂靜……「想聽我彈琴嗎?」她問。

  可是,正翻看放在膝蓋上那本由吉·多列插圖的但丁著作的費裡西達德太太突然叫起來:

  「哎呀,多漂亮!這是什麼書呀?太漂亮了!露依莎,你看過嗎?」

  露依莎走過去。

  「費裡西達德夫人,這是個愛情悲劇。」朱裡昂說,「保羅和弗朗塞斯卡·裡米尼的故事。」他開始解釋書中的圖畫,「坐著的這位太太就是弗朗塞斯卡;跪在她腳下要擁抱她的長髮小夥子是她的妹夫,我不得不遺憾地說,是她的情夫。後面那個一手掀門簾一手抽劍的長鬍子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嚓』。」他打了個用寶劍刺人的手勢。

  「別說了!」費裡西達德太太打個冷戰,「那本掉下去的是什麼書?你們正讀嗎?」

  朱裡昂壓低聲音,小心地說:

  「對……開始讀了,可是後來……『那一天,我們沒有再讀下去,』這句拉丁文的意思是說:那一天我沒有再讀下去!」

  「開始勾引女人了。」費裡西達德太太笑著說。

  「還要糟糕,夫人,還要更糟糕!因為,按照弗朗塞斯卡本人的話說,她的妹夫,就是那個長髮小夥子。『全身顫抖著親我的嘴,』這句拉丁文的意思是說:全身顫抖著吻我的嘴……」

  「啊!」費裡西達德太太飛快地瞟了顧問一眼,「是本小說?」

  「是但丁的作品,費裡西達德夫人。」顧問態度嚴肅,「最好的史詩之一。當然不如我們的卡蒙斯,但與彌爾頓同樣有名!」

  「這些外國故事裡,丈夫總是殺妻子!」她叫道,隨後轉過臉對顧問說,「不是嗎?」

  「對,費裡西達德夫人,這類家庭悲劇屢見不鮮,對激情的控制更為嚴格。可是,在我們之中,我可以自豪地說,家庭受到充分尊重。比如,我在裡斯本親友無數,感謝上帝,沒有一個女人不是堪稱典範的妻子。」接著禮貌地笑一笑:「這家的主婦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費裡西達德太太轉眼看看靠在她椅子上的露依莎,拍拍她的胳膊:

  「她呀,是個珍寶!」口氣裡帶著愛憐。

  「並且,」顧問接過話茬,「我們的若熱也與之相配。正如詩人所說:心靈高尚,/額頭輕揚,/靈魂閃爍著純潔之光。」

  聽著這些話,露依莎心裡越來越煩躁。她正要坐到鋼琴前,費裡西達德太太叫起來:

  「怎麼回事?今天這家人不讓喝茶嗎?」

  露依莎又到廚房告訴若安娜,叫她把茶端去。不一會兒,若安娜戴著白圍裙呆頭呆腦地把茶盤端進來了。

  「儒莉安娜呢?」費裡西達德太太馬上問。

  「出去了,真可憐。」露依莎解釋說,「一直有病……」

  「在外邊呆到這時候?……太不像話了!甚至會有損這個家的名聲……」

  顧問也認為這樣做不夠謹慎:

  「因為,夫人,在一個首都,各種誘惑不可小視!」

  朱裡昂笑了:

  「不會。要是有人肯引誘那個女人,那我就懷疑所有現代男人了。」

  「喂,祖紮特先生!」顧問正色道,「我指的是其他誘惑,比方到一家飲料店,高高興興去看馬戲,而忽略了她的義務……」

  然而,費裡西達德太太無法容忍儒莉安娜,覺得那張臉長得像猶大,看樣子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露依莎為她辯解,說她非常殷勤,漿熨衣服是把好手,非常正直……

  「在街上轉悠到夜裡11點?……我的天!哼,要是我的話!」

  「我想,」顧問說,「她得了不治之症,對吧,祖紮特先生?」

  「不治之症。動脈瘤。」朱裡昂回答說,眼睛一直沒有離開但丁的書。

  「這就更厲害了!」費裡西達德太太叫道,隨後壓低聲音,「你該把她辭掉!要一個患這種病的女傭!說不定給我們端水來的時候突然死了呢。我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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