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巴濟裡奧表兄 | 上頁 下頁 |
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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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念頭,第一個也是唯一的念頭,勢不可當地佔據了她的整個身心——如同洪水突然淹沒農田。 他曾多次發誓說,兩個人在巴黎生活,住在聖弗洛倫廷大街的寓所裡該多麼幸福!好吧,走!不帶行李,只帶她那個柔皮革袋,裝上幾件內衣,母親給的手飾……那麼女傭們呢?這房子呢?給塞巴斯蒂昂留下一封信,讓他來,把一切都鎖好!……旅途上穿小藍條連衣裙——或者那件黑的!別的什麼也不帶。其他的在遠方、在其他城市買…… 「夫人想不想現在吃晚飯……」若安娜在屋門口說。 她戴上了白圍裙。又說: 「儒莉安娜太太躺著呢,說疼得很,不能來伺候了。」 「我馬上去。」 她只喝了一勺湯,喝了一大口水,站起身: 「她怎麼了?」 「說是心口疼得厲害。」 那東西死了該有多好!她就得救了!那樣可以留下來!她懷著狠毒的希望說: 「若安娜,去看看,看看她怎麼樣。」 她聽說過,許多人一下子就疼死了!到那時,她馬上到儒莉安娜房間翻她的大木箱,把信拿到手,不怕死神的寂靜,不怕蒼白的屍體…… 「夫人,她好些了。」若安娜走進來說,「她說馬上就起來,夫人不再吃點東西了?我的天!」 「不吃了。」 她走進臥室,心裡想:「胡思亂想有什麼用?只有逃走這一條路了!」 馬上決定給塞巴斯蒂昂寫信;但是,哆哆嗦嗦在信紙上方寫了個「我的朋友」之後,再也找不到什麼詞兒了。 為什麼非寫信不可呢?第二天,她沒有回來,下午、晚上還不見她的蹤影,女傭們,「那個東西」,不要臉的東西!會馬上去找塞巴斯蒂昂。他是這家人的密友。他會多麼驚訝!會想像出了什麼事,跑到附體神廟,接著去警察局,焦急地等到淩晨。第二天一整天都懷著一個又一個看到她回來的希望,一次又一次痛苦地失望——最後打電報給若熱。那時候,她已經蜷縮在車廂的一角,伴著火車頭的轟隆聲奔向新的目的地!…… 然而,究竟為什麼難過呢?有多少女人羡慕她的災難呀!拋棄整天在四壁之內看廚房賬單、織毛衣的狹窄生活,跟一個鍾愛的年輕男人到巴黎去——到巴黎!——,臥室裡是綾羅綢緞,過豪華生活,有劇院的包廂!……這有什麼不幸可言?要是傷心那就太傻了!這場「災難」幾乎是幸運!要是沒有他,她永遠不會有勇氣掙脫這小市民生活;即使有崇高的願望推動,膽怯總會更有效地阻止她! 再說,與情夫私奔,愛情會更高尚!她將永遠屬一個男人,無須在家愛一個,在外面愛另一個! 她確實產生了立即去找巴濟裡奧、「一勞永逸」的念頭。但是,這時候到旅館去天太晚了,她怕走黑黑的街道,怕醉鬼們…… 她馬上開始收拾柔革袋子。裝進去幾塊頭巾,幾件內衣,指甲銼,巴濟裡奧給的念珠,撲粉,還有母親的幾件手飾……還想帶上巴濟裡奧的信……她放在了衣櫃大抽屜的一個小檀木盒裡。她拿出來堆在腿上,打開一封,裡面有一朵幹了的花兒;另一封裡包著巴濟裡奧的照片。突然她發現信沒有全在!本來是7封:5個短便條和兩封信——他寫的頭一封信多麼溫情脈脈!最後一封是他們生了氣那天寫的!她數了一遍……真的,缺頭一封信和兩張便條!也被偷走了!……她站起身,臉色蒼白。啊!太卑鄙了!她心頭火起,恨不得上到閣樓跟她搏鬥,奪回信來,掐死她!……可是,這有什麼重要!她倒在雙人沙發上,心如槁木死灰——她有一封、兩封,全都讓她拿去——反正都同樣倒黴! 她激動萬分,開始收拾應當帶走的連衣裙、帽子、絨披肩…… 掛鐘敲響10點,她走進臥室,把燭臺放到小桌子上,望著帶白色斜紋布帷幔的雙人床。這是最後一次在這張床上睡覺了!是她在結婚的頭一年親手在上面一針一針織上了花,每針都帶著內心的歡樂。有時候若熱來看她忙碌,面帶笑容不聲不響地端詳著她,或者慢慢在指頭上纏著粗棉線低聲細語地對她說些什麼。在這張床上,她和他睡了3年;她睡在靠牆的那邊……她患病的時候也躺在這張床上,患的是肺炎。一連幾個星期,他都沒有躺下過——照料她,給她拿衣服,端湯送藥,說的話那麼甜蜜,好像能治她的病一樣!……那語氣像是對小孩子說的:「很快就好了,明天就沒事了,我們一起去散步。」但是,那雙焦慮的眼睛裡含著淚水!或者求她說:「快點好,嗯?聽我的話,親愛的,快點好!……」而她是多麼想快點好啊,甚至感到一股輕輕的活力返回軀體,使她的血液漸漸清爽。 康復的頭幾天,是他為她穿衣服;他跪在地上給她穿鞋,用睡衣包起她,把她抱起來放到雙人沙發上,坐在她旁邊給她讀小說,畫風景畫,用紙剪成士兵。她的一切全靠他了,世界上沒有任何人照顧她、為她難過、為她哭泣——只有他。睡覺的時候她總是攥著他的手,因為那場病使她莫名其妙地怕發燒時做惡夢;可憐的若熱,為了不驚醒她,一連幾小時不能動一動,讓她拉著手。即便睡覺也是穿件小棉衣躺在她身邊。有好幾次她夜裡醒來看見他在擦眼淚。那是高興的眼淚,因為她肯定得救了!醫生——好心的卡米尼亞博士——對他說:「脫離危險了,現在只剩下恢復她虛弱的身體了。」若熱,可憐的若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抓住老醫生的手,在他臉上吻個不停。 而現在,要是他知道了,要是他回來了該怎麼樣!他走進臥室,看見兩隻小枕頭還在!那時候,她已經和另一個男人遠走高飛,走在異國他鄉的路上,聽的是另一種語言。太可怕了!他一個人,孤孤單單,不停地哭泣,擁抱著塞巴斯蒂昂。多少對她的回憶要折磨他的心!她的衣服,拖鞋,梳子,整個家。他的生活多麼淒涼!一個人睡在床上,再沒有人輕輕一吻叫醒他,摟住他的脖子:「若熱,快起來,晚了!」對兩個人來說,一切都完結了!——他趴在床上哭起來。 是儒莉安娜在走廊裡高聲和若安娜說話。她驚恐地站起身。要不要去找那個不要臉的婆娘?拖鞋聲漸漸遠去,若安娜拿著廚房賬單和燈走進來。 「儒莉安娜太太起來了一會兒,」她說,「可是她說還不好,真可憐,去睡覺了。夫人不再需要什麼嗎?」 「不需要。」她說。 她脫了衣服,趴在床上進入了沉沉的夢鄉。 閣樓上,儒莉安娜橫豎睡不著。疼痛消失了,卻在褥墊上輾轉反側,像近幾個星期的許多個夜晚一樣,「失眠魔鬼又來了。」因為自從在「石棺」裡揀了那封信以後她就一直發燒,但是,心裡太高興了,希望太誘人了,這些都支撐著她,使她很快痊癒!上帝終於想到她了!從巴濟裡奧開始到家裡來的那天起,她就有一種預感,心裡有什麼東西告訴她,走運的機會到了!頭一次興奮是那天晚上巴濟裡奧走後她在沙發旁撿到了露依莎掉的髮卡。然而,幸福在心中爆發是在經過多次刺探、多日勞累之後終於從「石棺」裡拿到那封信的時候!她跑到閣樓上,貪婪地讀起來;發現這「東西」如此重要,她激動得熱淚盈眶,惡毒的靈魂一下子飛上了天空,心中喜洋洋地呼叫: 「讚美上帝!讚美上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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