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巴濟裡奧表兄 | 上頁 下頁
五三


  「他一點也沒有說。」或者「沒有收到信,一點兒也不知道。」

  在最近佔有了露依莎的自私的歡樂中,巴濟裡奧似乎只擔心這一點。於是,他放肆的親熱起來:跪在她腳下,學著孩子的聲音:

  一露露不愛巴巴……」

  她半裸著身子,笑了,笑得響亮,淫蕩。

  「露露愛巴巴!……愛得發狂!」

  她想知道是不是想她,頭一天晚上做什麼了。到格雷米奧去了,打了幾圈牌,很早就回家了,夜裡夢見她……」

  「我為你活著,寶貝!相信我!」

  他的頭偎到露依莎的懷裡,似乎感到幸福異常。

  有幾次,他嚴肅地勸她改變喜好,建議她穿哪種衣服,請她不要戴假髮,不要穿有鬆緊帶的靴子。

  露依莎非常欽佩他過奢華生活的經驗,對他唯命是聽,按照他的想法舉止——甚至不知不覺地仿效他對有品德的人的鄙視,仿效他的淫蕩想法。

  看到她如此馴順,巴濟裡奧漸漸懶得在她面前有所拘束了,乾脆像付過錢似的使用她!一天上午,他用鉛筆潦草地寫了個條子,「你不能去『天堂』!」沒有作任何解釋!有一次他竟然沒有去,事先也沒有通知——露依莎去了,發現門鎖著。她膽怯地敲了敲,從鑰匙孔裡看了看,心慌意亂地等了一會兒,非常難過地回去了,熱得渾身發軟,眼裡進了塵土,真想大哭一場。

  半點不舒適他都不能忍受,即使是為了讓她高興也不肯忍受。露依莎請求他星期日晚上偶爾到她家去一趟,請塞巴斯蒂昂和顧問去,如果費裡西達德太太的病好了也讓她去,她高興這樣,並且使他們倆人的關係也顯得更像親戚之間的交往,更合情合理。

  然而,巴濟裡奧跳了起來:

  「什麼?跟4個呆子在一起,讓我去打瞌睡……啊,不去!……」

  「談談天,彈彈鋼琴……」

  「多謝啦!裡斯本晚會上的音樂,我領教過了!《親吻圓舞曲》和《遊吟詩人》,夠了!」

  後來,他兩三次以鄙視的口吻提到若熱。這傷了她的心。

  最近,她走進「天堂」的時候,巴濟裡奧不再帶著脈脈溫情興高采烈地站起來迎接,只是從床上坐起來,懶洋洋地從嘴上拿下雪茄:

  「喂,我的花兒,歡迎!」

  對她說話的時候,一副居高臨下的神氣;他聳聳肩膀,叫道:「這你一點都不懂!」有時甚至言談舉止都很粗魯。露依莎開始懷疑巴濟裡奧並不愛她,僅僅對她懷有性欲!

  開始,她哭了,決定向他解釋,如有必要就一刀兩斷。但是,她一再拖延,沒有膽量:巴濟裡奧的形象、聲音和目光控制了她;點燃起了她的激情之火,同時使她失去了用埋怨擾亂心中激情的勇氣。如果他沒有崇高的感情,是什麼使他的性欲如此強烈呢?這是因為她喜歡他……她如此歡愉,就是因為非常愛他!……她天生的正直和廉恥就這樣躲進了精妙絕倫的推理之中。

  有時候他態度粗魯,確實如此;有時候語氣冷淡,也不錯……可是,在別的時候他顫抖的聲音多麼多情,愛得多麼瘋狂!……他也愛她,毫無疑問。這信心是她的自我開脫。由於愛情使然,她也就不為每天懷著高漲的情欲去「天堂」而感到羞恥了!

  有兩三次,她在回家的路上碰見儒莉安娜也急匆匆地沿著風車街往上走。

  「你從哪兒來?」回到家裡,她問。

  「從醫生那兒來,夫人,我去看病了。」

  她說她頭痛、心跳、喘不過氣來。

  「誇大其詞!誇大其詞!」

  確實,現在儒莉安娜每天上午都把家裡收拾好;然後,一點鐘,露依莎剛拐過十字路口,她便換上衣服,把麻紗布衣裙下的乳房墊得高高的,戴上帽子,拿起陽傘,走去對若安娜說:

  「再見,我去看醫生了。」

  「再見,儒莉安娜太太。」廚娘喜形於色。

  說完,她馬上向木匠發出信號。

  儒莉安娜順著聖彼得·德·阿爾甘特拉街往下走,到了卡爾莫廣場就鑽進兵營對過的一條小街道,她的密友維托裡婭大嬸就住在一座房子裡的4層樓上。

  老太婆的職業是「介紹人」,樓門口掛著的金屬牌子上確實也用黑字寫著:「維托裡婭·蘇亞雷斯,介紹人。」不過近年來她的生意越來越複雜,越來越不倫不類。

  她工作的地點是一間鋪著席子的小屋,肮髒的屋頂上掛下一頂蚊帳,整個屋子全靠兩扇齊胸高的小窗戶取光。一個大沙發幾乎占了裡邊那堵牆。沙發當初大概是綠色織物的,但因為多處開綻、蟲蛀、縫補,現在成了深灰色,並且污漬斑斑;彈簧已斷,不時發出淒慘的聲響;沙發一頭因為人們坐得太多而形成一個小坑,一隻獵整日裡在坑坑裡酣睡;一邊的木頭已被燒焦,表明是從一場火災中搶救出來的。沙發上方掛著一幅聖·彼得四世先生的畫像;兩扇窗戶中間是一個高高的櫃子,櫃子頂上兩邊分別放著聖安東尼奧像和一個貝殼作的錢盒,中間是一個用玻璃球作眼睛的稻草猴子在樹幹上玩耍。剛一進門,一眼就能看見門邊那扇窗戶旁一張鋪著油布的桌子上有個弓著的瘦瘦的脊背和一頂插著羽毛的緞子軟帽。他是古維亞先生,書記員。

  悶熱的空氣中有一種難以確認的混雜氣味——可以聞到馬廄味、油脂味和燉蔬菜味。屋裡總是有人:披著斗篷、戴著頭巾、臉部肥胖、嘴唇上方生著細細絨毛的已婚女人;身穿細條汗衫、頭髮上髮油太多而貼在頭皮上的車夫;呆頭呆腦、走起路來咚咚作響、皮膚呈陶土色、又粗又壯的高喬人;還有手拿骨柄陽傘、戴羊羔皮手套、十指尖尖、臉色蠟黃、眼圈黑黑的貼身女傭。

  小廳對面有個朝天井的房間,偶爾可以看到有令人肅然起敬的老闆的背影或可疑的花花綠綠的裙子消失在它的綠色小門中。

  有的星期六,五、六個人聚集在那裡:老太婆們打著神秘的手勢低聲交談;有人在平臺上甕聲甕氣地吵,姑娘們突然放聲大哭;對這一切,古維亞都無動於衷,專心致志地登記,不時憂間地往旁邊吐一口唾沫。

  維托利婭大嬸卻不同,她戴著黑色鑲邊頭巾、絳紫色衣裙,來來回回,嘀嘀咕咕,指手劃腳,手裡的硬幣叮叮作響,隨時從口袋裡掏出一粒祛痰止喘的孔雀草糖果。

  維托利婭大嬸是個大忙人,成了個「中心」!平民百姓家和名門望族的女傭把這裡當成解決一切問題的場所。借錢給失業者;保存日常的積蓄;為沒有上過學的人寫情書或家信;賣二手衣服;出租大衣;介紹工作;聽人傾訴心事,操縱明爭暗鬥,還管接生。她從來不介紹男傭,但是,找到工作或者被辭退的人絕不會不在維托裡婭大嬸的樓梯上上下下。除此之外,她還有個巨大的關係網,任何事情她都肯降尊纖貴:成年獨身男子找她,為的是跟一個年輕豐滿的廚娘溫存一番;被監視的女人由她介紹女傭;她知道哪些人偷偷出借高利貸。人們說:「維托裡婭大嬸的鬼點子比頭髮還多。」

  儘管最近「活計」很多,但只要儒莉安娜一進門她就把她領到後邊的屋裡,關上門,「只談半小時」。

  儒莉安娜出來的時候滿臉通紅,兩隻眼睛炯炯有光,心裡暢快!慌裡慌張往家走,剛一進門就問:

  「若安娜太太,夫人還沒有回來嗎?」

  「還沒有。」

  「在附體神廟那邊呢。真可憐!命不錯嘛,可偏偏得伺候那老太婆!隨後當然要去遊玩遊玩。她做得很對,散散心嘛!」

  若安娜自然是愚昧遲鈍,對小夥子獸性的欲火更讓她糊裡糊塗。但是,她也發現近來儒莉安娜太太「對夫人喜歡得要命」。有一天,她說:

  「儒莉安娜太太,現在你好像跟夫人滾到一個球上了!」

  「什麼?什麼球?」

  「我是說,你更那個,更……」

  「跟夫人更親了?」

  「是,是更親了。」

  「我一直這樣。可是,是啊!人總有高興和不高興的時候……你看呀,若安娜太太,沒有比這兒更好的地方了。夫人性情好,從來沒有什麼怪癖,不強迫人幹什麼……哎呀,感謝老天讓我們在這裡過清閒日子。」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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