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巴濟裡奧表兄 | 上頁 下頁
五二


  保拉正站在商店門口——塞巴斯蒂昂突然產生一個念頭,走了進去。他滿心歡喜,覺得自己太老練、太能幹了!

  他把帽子往後腦勺一推,用陽傘指了指那幅唐·若奧六世的油畫:

  「喂,保拉先生,這個你要多少錢?」

  保拉吃了一驚:

  「塞巴斯蒂昂先生在開玩笑吧?」

  塞巴斯蒂昂叫道:

  「開玩笑?」他說話非常認真!想要幾幅畫掛在阿爾馬達那邊的前廳裡;不過,要古老的,不帶鏡框的,以便與深色牆紙相配。「這是什麼話!我開玩笑!夥計,豈有此理!」

  「請原諒,塞巴斯蒂昂先生……這類畫我這裡正好有幾幅。」

  「我喜歡這幅唐·若奧六世的。多少錢?」

  保拉脫口而出:

  「7米爾瑞斯零二百。這可是名家作品。」

  這幅畫因煙薰火燎而退了色,陰暗的底色上模模糊糊顯出一張紅臉,那一片暗紅色是王室的天鵝絨外套。畫上保存最完好的是放在椅墊上的王冠——藝術家把王冠畫得仔細認真,不是出於愚蠢的擔心就是為了討好王室。

  塞巴斯蒂昂覺得太貴,可是保拉讓他看了看背面一張小紙條上寫著的價錢;他輕輕把畫撣了撣,指出作品的妙處,說他本人極為誠實,別的家具商「把良心踩在了腳板底下」。發誓說這幅畫原來屬￿格盧斯官,並且開始針泛社會問題——這時候塞巴斯蒂昂一槌定音:

  「好吧,我要了,馬上給我送去。把帳單帶上。」

  「你得了件珍品!」

  現在,塞巴斯蒂昂左顧右盼。他想說說「費裡西達德夫人扭了腳」的事,必須找個話茬。他仔細看了幾隻印度花瓶,一個穿衣鏡,看見遠處有個病人坐的椅子。

  「那把椅子費裡西達德夫人用著合適。」他馬上叫道,「那把椅子!多好的椅子!」

  保拉瞪大了眼睛。

  「我是說費裡西達德『諾羅尼亞夫人。」塞巴斯蒂昂又說了一遍,「讓她躺在上面……夥計,你還不知道吧?她摔斷了一隻腳,情況很不好。」

  「費裡西達德夫人,就是這兒的女友?」他用手指了指工程師家。

  「對,夥計!在附體神廟摔斷了一隻腳,留在那裡了。露依莎夫人天天到那兒去陪伴她。剛才她去了……」

  「啊!」保拉慢慢歎了一聲,停了一會兒,又說,「大概8天以前我還見她來這裡呢。」

  「是前天出的事。」塞巴斯蒂昂咳嗽一聲,轉過臉長時間地看著幾幅畫,「並且,在這之前露依莎夫人就天天到附體神廟那邊去,不過是去看西爾薇拉夫人,她也得了病。真可憐,3個星期以來一直過著護士的生活,除了附體神廟哪兒也不去!現在費裡西達德夫人又病了,真是禍不單行!」

  「我原來不知道!不知道。」保拉把手插在袋裡,低聲說。

  「把唐·若奧六世送去,嗯?」

  「遵命,塞巴斯蒂昂先生。」

  塞巴斯蒂昂回到家裡,走進客廳,把帽子往沙發上一扔。「好了。」他想,「現在至少能保住面子了。」他低著頭呆了一會兒,心裡感到悲傷,因為遇到了一個偶然的機會得以在鄰居們面前為露依莎屢屢出去遊玩開脫,反而使他覺得在自己心裡為她開脫這一想法更加殘酷。鄰居們的評論會停止一段時間,但是,他本人的評論呢?……他想認為鄰居們的話是虛假的,無中生有的,不公正的,但他的良知和正直卻反他的願望而行,總是往壞處想。不管怎麼說,應當做的他都做了。他打了個痛苦的手勢,在寂靜的客廳裡自言自語地說:

  「下面就看她的良心了!」

  這天下午,整條街都知道費裡西達德·諾羅尼亞夫人扭了腳(還有些人說把腿摔斷了),知道露依莎夫人一直守在她床前……保拉以權威人士的口氣宣佈:

  「她是個善良的姑娘,是個好姑娘!」

  傍晚,博士家的熱爾特魯德斯馬上去問若安娜姨媽,「摔斷了腿的事可是真的。」若安娜姨媽糾正說,是腳,是扭傷了腳!熱爾特魯德斯回到家裡,飲茶的時候對博士說,費裡西達德夫人跌了一跤,摔得粉身碎骨。「留在附體神廟那裡了。」接著又補充說,「聽說那裡亂成一團了。小露依莎一直睡在那裡……」

  「假親熱,可笑!」博士厭惡地說。

  不過,街上所有的人都對露依莎交口稱讚。幾天以後,甚至特謝拉·阿澤維多(他見了露依莎往往僅問候一聲)在聖洛克街遇到了她也停下來,深深彎腰施禮:

  「請夫人原諒,你的病人怎樣?」

  「好些了,謝謝。」

  「是啊,夫人,你心眼真好。這麼熱的天,每天到附體神廟那裡去……」

  露依莎紅了臉:

  「真可憐!雖說總是有人陪著,可是……」

  「夫人,你心眼真好!」他加重語氣,「我到處都這麼說,你心眼太好了。你的這個僕人隨時聽你吩咐!」

  說完,感動地離開了。

  確實,露依莎當下就去看望費裡西達德太太。只不過是一般脫臼,在西爾微拉房間裡躺著,腳上裹著山金車花藥布,怕得要命,唯恐要「失去一條腿」。白天,女友們圍著她,不時哭上一陣子,說一陣子街上的閒話,吃一陣子零食。

  只要有人進來看望,她就歎息一通,訴說一通,接著便不厭其煩地詳細講述「災難」的經過:下臺階時,一腳蹬空,滑下去了;感到要摔倒,但還是站住了,或者加上一句:「多虧聖母保佑!」一開始疼得並不厲害,但可能摔死呀;這簡直是奇跡!

  所有的太太們都同意,「確實是個奇跡」。她們痛苦地看著她,輪番齊聲禱告,乞求各路神靈讓諾羅尼亞痛苦減輕!

  露依莎頭一次探望,對費裡西達德太太來說是個巨大的安慰,因為她躺在床上遭受折磨,得不到「他」的消息,也不能跟別人說起「他」!

  在以後的幾天裡,只要和露依莎單獨在屋裡,費裡西達德太太便把她叫到床頭說悄悄話:見到過「他」嗎?聽說「他」什麼事了嗎?——她著急的是顧問不知道她臥病在床,不能懷著憐憫的心情相念她——而她的腳有權得到想念,這對她的心是多大的慰藉!可是,露依莎沒有見過他。費裡西達德太太一面攪著茶,一面尖聲歎氣。

  兩點鐘,露依莎離開附體神廟,乘上一輛馬車,朝羅西奧走去,為了不讓馬車招搖過市地停在「天堂」面前,她在聖巴巴拉廣場下車,然後縮著身子,沿著房子的蔭影快步往前走,垂著眼睛,但臉上帶著歡愉的微笑。

  巴濟裡奧穿著汗衫躺在床上等著她:獨自一人呆在「天堂」太煩悶,他帶來了一瓶香檳酒、糖和檸檬;房門半開,他一邊喝一邊吸煙;時間過得太慢,他不時看看鐘點,下意識地聽著住在裡邊房子裡的房東一家人的動靜:孩子煩躁不安的喊叫,大人帶著痰音的申斥,突然一隻母狗狂吠起來。巴濟裡奧認為這一切都是小市民的庸俗,心裡很是厭煩。樓梯上傳來衣裙的窸窣聲——巴濟裡奧的煩悶和露依莎的擔心都在頭幾個熱烈的親吻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露依莎總是來得匆忙,想5點鐘回到家裡,「路很遠呢」。進門的時候她汗水涔涔,而巴濟裡奧恰恰喜歡她赤裸裸的肩膀上那溫熱的汗水。

  「你丈夫呢?」他問,「什麼時候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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