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巴濟裡奧表兄 | 上頁 下頁
四九


  馬車在一所黃色的房子前面停住。剛到小小的門口,一股鹹乎乎的污濁氣味迎面撲來,她頓時感到噁心。破舊的樓梯陡直、狹窄,夾在兩堵牆之間,牆上水漬斑斑,石灰皮剝落。閣樓平臺上那扇帶鐵絲網的窗戶積滿灰塵,蜘蛛網遍佈,透出天井裡昏暗的光線。旁邊的一扇小門後面,傳出搖籃的吱扭聲和孩子痛苦的哭聲。

  巴濟裡奧馬上走下來,嘴裡叼著雪茄低聲說:

  「太晚了!上去吧!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出了什麼事?」

  樓梯太窄,不能兩個人一起上。巴濟裡奧側著身子在前面走:

  「我從一點鐘就在這裡等你,親愛的!還以為你忘記了是哪條街……」

  他推開一扇鐵門,讓她走進一間糊著藍白條牆紙的小臥室。

  露依莎第一眼就看見臥室裡面放著一張鐵床,床墊年久變黃,打著各色補丁;白色厚布床單很髒,顯然沒有洗乾淨,在床上淩亂地攤開……

  她紅著臉坐下,一聲不響,很是尷尬,兩隻瞪得大大的眼睛看著床頭劃過火柴的雜亂痕跡;蟲蛀、開綻的破席子上有一攤墨水的痕跡;紅色窗簾上可以看到有幾個窟窿;牆上掛著的一張銀版照片搖搖晃晃,照片上的人披一件藍色束腰外衣,正在撒鮮花……最引起她興趣的是蒿草墊的舊長椅上方一張大照片:一個果頭呆腦、喜笑顏開的矮胖子,留著一綹鬍鬚,像正在休息星期日的舵手;穿白色褲子,坐在那裡,雙腿叉開,一隻手放在膝蓋上,另一隻則伸出來,放在半截石柱上;照片框架的下方,仿佛墓石上一樣,黃色的釘子上掛著個萬世花圈!

  「只能找到這樣的房子。」巴濟裡奧告訴她,「還算不錯:非常隱蔽、非常安全……只是不夠豪華……」

  「沒關係。」她低聲說,隨後站起身,走到窗前,掀起玻璃窗上的窗簾一角:對面是一片簡陋的房舍,一個花白頭髮的鞋匠在門前釘鞋掌;一個小店鋪門口有束金雀枝花晃動。旁邊用繩子吊著一盒香煙;一扇窗戶裡有個女人正傷心地晃動懷裡的病孩子,孩子甜瓜色的小腦袋上有厚厚的瘡癡。

  露依莎咬著嘴唇,心裡難受。這時候,有人用指關節輕輕敲門。她吃了一驚,馬上放下面紗。巴濟裡奧走過去開門。一個嬌裡嬌氣的、帶口音的人低聲嘀咕了幾句,露依莎只模模糊糊地聽見:

  「你們放心吧,這是鑰匙……」

  「好,好!」巴濟裡奧趕緊說了一聲,轉身把門關上。

  「誰呀?」

  「女房東。」

  天開始黑下來,偶爾有大雨點落到街上的石地上;晚霞的餘輝使屋裡顯得更加淒涼。

  「你怎麼找到的這個地方?」露依莎難過地問。

  「人家介紹的。」

  這麼說,已經有別人來過,在這裡作過愛?她頓時覺得床肮髒得讓她噁心。

  「把帽於摘下來。」巴濟裡奧幾乎有點不耐煩了,「你戴著這帽子我心裡著急。」

  她慢慢解開鬆緊帶,怏怏不樂地把帽子放到長椅上。

  巴濟裡奧抓住她的手,拉著她坐到床上:

  「你太美了!」巴濟裡奧吻了她的脖子,把頭倚在她胸前,非常溫柔地看著她:

  「昨天晚上我夢見了你多少次呀!」

  突然,豆大的雨點打在玻璃窗上。馬上有人焦急地敲門。

  「怎麼回事?」巴濟裡奧火了,大聲喊。

  那帶口音的聲音解釋說,一條被子在陽臺上晾著,忘了收回來;要是淋濕了,那被子就完了!

  「我賠你被子!走吧!」巴濟裡奧吼道。

  「把被子給她嘛……」

  「讓她見鬼去吧!」

  露依莎感到赤裸的肩膀一陣發冷,打了個寒戰,帶著點模模糊糊的無可奈何的心情偎在巴濟裡奧的雙膝間——舵手那張呆頭呆腦的臉一直看著她。

  這樣,一條準備開航進行浪漫旅行的快船,剛一啟航就在河裡的泥淖中擱淺了,本來指望乘船到清香宜人的森林去的,冒險大師現在卻一動不動地躺在後甲板上,捂著鼻子,以免聞到臭水溝的氣味。

  露依莎開始天天出去,儒莉安娜馬上想:「好啊,去會那傢伙了!」

  她的態度變得更加謙恭。露依莎5點鐘回來,她帶著下人特有的諂媚興高采烈地跑過去把門打開。真是關心備至!真是分秒不差!掉了一個扣子,一條緞帶歪了,她總是一遍又一遍地說:「夫人,非常對不起,請原諒我這一次。」還低聲下氣地歎息個不停。現在,她非常關心女主人的身體,關心她的穿著,關心她晚飯吃得怎麼樣……

  然而,自從女主人開始到「天堂」去,她的活多了:要天天熨衣服,往往到晚上還要洗衣領、鑲邊、袖口,伏在洋鐵皮大盆上洗到11點鐘。但她毫無怨言,反而對若安娜說:

  「哎呀,看到打扮得這樣整齊漂亮的女主人真叫人打心裡高興!……少見呀!我的天!少有呀!我不是故意這麼說,是打心眼裡高興。並且,感謝上帝,我現在身體也好,不怕活多。」

  她不再嘟囔女主人這個不好那個不好,反而一再對若安娜說:

  「這夫人呀,嘿,簡直是個聖女!心地善良,能忍受……沒有比她再好的了!」

  她的臉上失去了往日的膽汁色,也不再痛苦地痙攣。有時候,吃晚飯或者晚上,她在若安娜旁邊借著油燈一聲不響地縫衣服,會突然間臉上露出微笑,眼中射出興奮的光芒。

  「儒莉安娜太太,看樣子你好像想起了什麼好事……」

  「若安娜太太,這心裡高興呀!」她心滿意足地說。

  她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嫉妒心;有一天,聽說博士的女人熱爾特魯德斯在9月的一個節日上穿了件簇新的緞子連衣裙,她竟然毫不動心,只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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