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巴濟裡奧表兄 | 上頁 下頁 |
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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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已經9點,她還不想叫醒夫人。「看她挺可憐的,讓她多休息會兒吧。」說完,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慢慢給大澡盆倒滿水;為了不發出響動,她到走廊上去抖夫人頭一天穿過的連衣裙;當感到衣服的小口袋裡有張揉皺了的紙時,她的眼睛裡閃出貪婪的光芒!原來是露依莎給巴濟裡奧寫的那個便條:「你為什麼不來?……你該知道這讓我多麼難受!……」她把紙條拿在手裡呆了一會兒,咬著嘴唇,兩眼發直,心裡緊張地盤算著;最後她又把紙條塞回露依莎的口袋裡,疊上連衣裙,非常小心地放在沙發上。 後來,時鐘又響了,她才決定去告訴露依莎,聲音非常溫柔: 「夫人,10點半了!」 露依莎躺在床上,把巴濟裡奧的便條看了又看:「我再也不能不告訴你我愛你了。我一夜沒有睡好!一早起來就向你發誓,我真的瘋了,要把我的生命放到你的腳下。」其實,這幾句陳詞濫調是頭一天夜裡3點鐘打了幾圈惠斯特牌、吃了牛排、喝了兩杯啤酒、懶洋洋地看了一會兒畫報以後寫成的。在便條的末尾,他寫道:「讓別人去追求財富、榮譽吧,我卻想得到你!只想得到你,我的鴿子,因為你是把我和生命維繫在一起的唯一繩索,如果明天失去了你的愛情,我向你發誓,一定用一顆善良的子彈結束這無用的生命!」他又要了啤酒,後來才把信帶回家用信封封好,簽上他名字的縮寫,「因為這樣總是效果更佳。」 露依莎一連歎了幾口氣,一次又一次虔誠地親吻那張便條!這是頭一次有人給她寫情意纏綿的話語,話語中流露出的熾熱的愛,使她的自豪感像個曬乾的東西放在溫水裡一樣膨脹開來:她感到自己的身價提高了,覺得終於開始了一種高尚而有趣得多的生活,每個小時都有不同的魅力,每一步都有新的衝動,靈魂披上了一層光彩奪目的豪華的激情! 她跳下床,迅速穿上室內長袍,走過去拉開透明窗簾……多麼美的上午!時值8月末,夏季已經告一段落,炎熱和光線中透出秋天的平靜;陽光依然燦爛,但落到地上卻顯出幾分輕柔;空氣再沒有酷夏的悶熱,高高的天空像洗過一樣瓦藍清澈;人們可以更自由自在地呼吸,已經看不到過往行人那種有氣無力的沮喪神情。一陣歡樂湧上心頭,她感到渾身輕鬆;一夜酣睡之後,前幾天的緊張和煩躁消失得無影無蹤。她走過去照照鏡子,覺得皮膚更明亮更清新,目光中還有一絲淡淡的哀憐。莫非萊奧波爾迪娜說得幹真萬確?「沒有比干點什麼壞事更讓人顯得漂亮的了。」有了個情夫,她有了情夫! 她站在臥室中間,雙臂交叉在胸前,一動不動,目光停滯,心裡一遍又一遍地說: 「我有了情夫!」她回憶起頭一天晚上客廳裡的情景,尖尖的燭光輕輕搖曳,一次次奇特的沉默使她覺得生命已經停止,照片上若熱母親那黃臉上黑黑的眼睛從牆上死死盯著她。可是,這時候儒莉安娜抱著一摞衣服走進了臥室。該穿衣服了…… 這個上午她多麼高雅!施的是魯賓香水,挑選了花邊最漂亮的襯衫。如此華貴,她長出了一口氣!她還想要最昂貴的荷蘭衣料,最重的英國首飾,一輛用綢緞村裡的四輪馬車……這是因為,對天質聰穎的人來說,內心的歡樂需要有豪華的享受為補充:一直固若金湯的靈魂頭一次失足必將立即導致新的過錯通過彎彎曲曲的途徑接踵而至:——這樣,登堂入室的竊賊就會悄悄為他窮凶極惡的同黨打開大門。 她上樓去吃午飯,身穿白色室內長袍,頭髮梳成兩條辮子,精神煥發。儒莉安娜忙不迭地過去把窗戶關上,「雖然天氣不算太熱,但關上門窗更加涼爽!」看見夫人忘了戴頭巾,她趕緊取來一條,並且灑上了花露水。她殷勤地伺候女主人,看著她吃了好幾個無花果。 「夫人,多吃點沒有關係!」她激動得幾乎帶著哭腔。 她在夫人四周輕輕走動,面帶連媚的微笑,腳下沒有一點響動,或者站在桌子對面,雙臂交叉在胸前,望著女主人,似乎在自豪地讚歎一位至親至愛的人物!那瞪得圓圓的眼睛不離女主人左右。 她的心裡卻在自言自語; 「你這個臭潑婦!你這個大醉鬼!」 午飯後,露依莎回到臥室,躺在長沙發上,手裡拿著《新聞報》,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對頭一天晚上的回憶像秋風時時從平靜不語的地上卷起落葉一樣,在她靈魂中翻騰:他的某些話語、衝動和談情的樣子……她一動不動,雙目水光流溢,感受著甜蜜的回憶長時間刺激她的神經。然而,若熱的形象並沒有離開她的腦海,而且從頭一天夜裡就一直在她的頭腦之中,但既不使她驚恐也不使她痛苦,而是一動不動地呆在那裡,她既不因此而害怕,也無須感到後悔和歉疚;似乎若熱已經死去,或者在遙遠的地方不再回來,或者已經拋棄了她!她甚至為心境如此平靜而感到驚訝。然而,心中這種揮之不去的幽靈一般固執而又麻木的念頭又使她惴惴不安。她開始尋找為自己開脫的理由。這不是她的過錯。不是她主動向巴濟裡奧張開雙臂的……這是「天意」,那時天氣太熱,晚霞滿天,也許還因為喝了一點兒葡萄酒……她當時一定是瘋了。她一再用自古以來人們使用的藉口把自己的所做所為想得無足輕重:欺騙丈夫的女人她不是頭一個,很多女人是因為惡習,而她卻是由於熾熱的愛情……備受尊崇的名門貴婦之中有非法愛情者多得數不勝數!甚至女王們也有情夫!再說,巴濟裡奧那樣愛她!他會非常忠誠,非常謹慎從事!他的話語是那樣讓人傾倒,他的親吻那樣令人暈眩!……現在,還能怎麼辦呢?事已至此…… 她決定去寫回信,朝書房走去。剛一進門,就看見了黑色油漆鏡櫃裡若熱的照片——頭和真人一樣大小。激情油然而生,心頭一陣緊縮。她活像個跑了很長的路之後燥熱窒息的人突然走進冰冷的地窖一樣,不能動彈了,望著若熱鬈曲的頭髮,黑黑的鬍鬚、花點領帶,還有鏡櫃上方交叉著的兩柄寶劍。要是若熱知道了,一定會殺死她!……她頓時臉色煞白,茫然四顧。若熱工作時穿的衣服掛在一顆釘子上,平時用來蓋住腳的絨毯疊起來放在一邊,一大摞圖紙放在另一張桌子上,還有煙絲罐、手槍匣……他一定會殺死她!這個房間裡若熱的特點太濃了,使她覺得他就要回來了,過一會兒就走進書房……要是他突然來了!……3天沒有收到信了——她在給情夫寫信的時候,丈夫隨時可能出現,當場逮住她!……可是,她又一想,這都是胡思亂想。從巴雷羅開來的火車5點鐘才到;況且他在最後一封信上說還要耽擱一個月,也許更長…… 她坐下來,挑了一張紙,開始寫信,筆劃有點兒粗: 我親愛的巴濟裡奧: 一陣不期而來的恐懼,她寫不下去了,感到有一種預兆,他來了,要走進書房……也許不寫為好!……她站起身,慢慢走到客廳,坐到無背沙發上。仿佛與寬大的沙發的接觸和沙發喚起的熾熱的回憶鼓勵她大膽去進行這罪惡的愛情似的,她非常堅定地返回書房,飛快地寫起來: 你想像不到今天上午我接到你的信時是多麼高興…… 筆太舊了,不好使!她又蘸了蘸墨水;剛一開始寫,由於手在顫抖,一滴墨水掉在紙上。她很是掃興,似乎這是「不祥之兆」。她猶豫片刻——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手撓著頭,覺得儒莉安娜在掃平臺,嘴裡哼著《心上的信》。最後,她失去了耐心,把紙撕了又撕,把碎片扔進帶兩個金屬環的油漆木盒裡。放在桌子下邊一個角落裡的這個木盒是若熱用來放草稿和廢紙的,他們稱它為「石棺」。肯定是儒莉安娜忘了倒垃圾,裡邊的紙滿得快溢出來了。 她挑了一張紙,又開始寫起來: 我親愛的巴濟裡奧: 你想像不出來今天上午剛一醒來就收到你的信時多麼高興。我在信上吻了又吻…… 可是,門簾稍稍一皺,傳來儒莉安娜小心翼翼的聲音: 「夫人,裁縫來了。」 露依莎嚇了一跳,趕緊用手捂住信紙: 「讓他等著。」 她接著寫起來: 太讓我難過了!是這封信而不是你在我身邊!我對自己都感到驚訝,你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佔有了我的心。其實,我對你的愛從來沒有停止過。 你不要因此而認為我輕浮,也不要以為我不好,因為我希望得到你的愛,而我對你的愛從來沒有停止過;在你那次愚蠢的遠遊之後再次見到你的時候,我親愛的巴濟裡奧,我無法控制撲到你身邊的感情。我的巴濟裡奧,你比我堅強。昨天,那該死的女傭來告訴我你來告別,我簡直要死過去了;但是,當看到並非如此,不知道怎麼回事,從心裡愛你!如果你當時要我的生命,我也會把生命給你,因為我愛你,我也感到莫名其妙……可是,你為什麼撒那個謊,為什麼來了呢?你太壞了!我恨不得對你說聲永遠不再見。可是,我親愛的巴濟裡奧,我做不到!做不到!我一直愛著你;現在既然已經是你的人,既然整個身心都屬你,我覺得對你愛得更深了如果還能更深的話…… 「她在哪兒?她在哪兒?」客廳裡有人說。 露依莎嚇一跳,站了起來,臉色煞白。是若熱?她驚慌失措地把信揉成一團,想藏到口袋裡——偏偏室內長袍沒有口袋!她精神恍惚,來不及思考,一把扔到「石棺」裡。她站在那裡,兩隻手支在桌面上等待著,生命似乎停止了。 門簾掀開了——她立刻認出了是費裡西達德太太那藍色天鵝絨帽子。 「在這兒藏著,你這個調皮鬼!你在這裡幹什麼呢?親愛的,你怎麼啦,臉白得像石灰……」 露依莎癱坐到扶手椅上,臉色蒼白,渾身發冷,帶著疲倦的笑容說: 「正在寫信,突然一陣頭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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