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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他沒有出聲,用手擋住眼睛,一副憂傷的樣子,心裡卻在想:「我胡說?等著瞧!」

  露依莎擦乾眼淚,慢慢地擤了一下鼻涕。

  「太緊張,」她說,「太緊張了。我們回去好嗎?我覺得不舒服。告訴車夫,回去。」

  巴濟裡奧讓車夫趕車回裡斯本。

  她說可能要犯偏頭痛。他抓住她的手,重複著那些溫存的話:稱她為「鴿子」、「心上人」。心裡卻想著:「已經上鉤了!」

  他們在阿雷格裡亞廣場停下。露依莎窺視一下四周,趕緊下了車,說:

  「明天,可不要不來,嗯?」

  她打開陽傘,遮住臉,快步向教堂方向走去。

  巴濟裡奧落下車窗玻璃,滿意地吸了口氣,點上了另一支雪茄,伸直了腿,喊道:

  「喂,平圖斯,去格雷米奧。」

  書房裡,他的朋友雷納爾多子爵無精打采地埋在沙發椅裡,看《泰晤士報》。此人在倫敦住了好多年,在巴黎住的時間也很長。他們一起從巴黎來,還約好一起取道馬德裡回去。然而,雷納爾多難以忍受這裡的炎熱,覺得裡斯本的氣候太惡劣,只得整天戴著遮陽鏡,渾身灑滿香水,因為「葡萄牙有股難聞的氣味」。

  看見巴濟裡奧走進來,隨手把報紙扔到地毯上,懶洋洋地伸伸胳膊,有氣無力地問:

  「你那表妹的問題怎樣?行還是不行?夥計,這可太可怕了,我都快死了。我要去北方,去蘇格蘭。我們走吧,別管這位表妹啦。強姦她,要是反抗,就殺死她!」

  巴濟裡奧坐在椅子上,伸著雙臂說:

  「嘿!已經上鉤了。」

  「那就快點,夥計,快點!」

  他又半死不活地拿起《泰晤士報》,打個哈欠,要喝蘇打水——英國蘇打水。「沒有。」侍者走過來說。雷納爾多驚訝而又生氣地望著巴濟裡奧,小聲說:

  「真是個下等國家。」

  露依莎一進來,還沒有換衣服的儒莉安娜馬上在門口告訴她說:

  「塞巴斯蒂昂先生在客廳,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了……我到家的時候他已經來了……」

  確實,他已經等了半個多小時。若安娜睡眼惺忪地紅著臉打開門嘟囔著說:「夫人不在家」時,塞巴斯蒂昂轉身就下去了。因為面臨的困難推遲解決而感到愜意、輕鬆。可是,他轉念一想,堅定了決少,走進客廳開始等待……他已決定跟她談談,提醒她:那位表兄的不斷來訪,特別是在這一條是是非非的街上招搖,有損她的名聲……見鬼!跟她說這些!可這是他的義務!為了她、為了她丈夫、為了對這一家的尊重!必須讓她小心……他並不感到難為情。面對義務的召喚,決心的力量更增大了。不錯,心臟跳動得激烈了一些,臉色蒼白……然而,不管它,必須告訴她……

  他雙手插在口袋裡,在客廳裡踱來踱去,搜索枯腸,儘量找到非常文雅而又友好的字眼。

  然而,門鈴響了,走廊裡傳來裙子的窸窣聲,他的勇氣一下像是破了的氣球,癟了。他立刻坐到鋼琴前,使勁地彈起來。當露依莎已經摘下帽子,一面摘手套一面走進來時,他才站起身,尷尬地說:

  「我已經在這兒打擾一會兒了……正等著你……從哪兒回來?」

  她疲倦地坐下,說是從裁縫那兒來。天真熱!為什麼上幾次沒有進來?她當時並沒有接待什麼需要客氣的客人,是家裡人,是她的表兄,從國外回來的。

  「你表兄好嗎?」

  「好!他已來過好幾次了。在裡斯本煩悶得很,真可憐!是啊,在國外住長了的人都是這樣。」

  塞巴斯蒂昂慢慢地揉著膝蓋呼應說:

  「那當然,在國外住長了的人都這樣!」

  「若熱寫信給你了嗎?」露依莎問。

  「我昨天收到了他的信。」

  她也收到了。於是兩人談起若熱,談起他討厭的旅行,談起塞巴斯蒂昂那位有趣的親戚,說起若熱還可能要耽擱一些時候……

  「那傢伙真讓人想念。」塞巴斯蒂昂說。

  露依莎咳嗽了一下,臉色有點蒼白。不時摸摸額頭,閉上眼睛。

  塞巴斯蒂昂突然拿定了主意說:

  「我來這兒,我親愛的朋友,是……」

  可是,他看見她在沙發一角低著頭,用一隻手遮著眼睛。

  「你怎麼啦?不舒服嗎?」

  「突然偏頭痛。在街上的時候就開始了。疼得厲害。」

  塞巴斯蒂昂馬上抓起帽子說:

  「你看,我還在打擾你,需要什麼嗎?要我去請醫生嗎?」

  「不!我去躺一會兒,就好了。」

  他囑咐她最好別受風。或許用芥子油或檸檬片搽在額頭上會好些……不管怎麼說,如果不好的話,請打發人叫他……

  「會過去的!你經常來呀,塞巴斯蒂昂!別躲起來……」

  塞巴斯蒂昂下去了,深深地吸了口氣,心想,「我還是不敢,神聖的上帝呀……」然而,他走到門口,抬眼看見煤店黑糊糊的屋子裡,穿著便衣的老闆娘正斜著眼睛窺探;上面,阿澤維多家的3個女兒在薄棉布舊窗簾後面,幾個腦袋集中在一起交頭接耳;博士的女傭正縫衣服,眼睛一刻不停地盯著街上;旁邊,家具店裡傳出老闆的吐痰聲。

  「只要他們信不過,連一隻貓都別想過去。」塞巴斯蒂昂想著。「人言可畏!人言可畏!我必須那麼做,即使她發火也要這麼做。如果她明天好一點,我要對她說清楚。」

  第二天上午9點,當儒莉安娜將她喚醒,遞給她一封萊奧波爾迪娜太太的信時,她確實好了。

  萊奧波爾迪娜太太的女傭儒斯蒂娜在餐廳裡等著。她是個棕色皮膚的瘦女人,唇上汗毛很重,斜眼,是儒莉安娜的朋友。兩人見了面總是吻個沒完沒了,不停地說悄悄話。她把露依莎的回信放進挎著的小籃子裡,披上披肩,笑吟吟地說:

  「儒莉安娜太太,這兒沒有出什麼新鮮事嗎?」

  「一切照舊,儒斯蒂娜太太。」隨後壓低聲音:

  「現在,夫人的表兄天天來,一個漂亮小夥子!」

  兩人詭譎地低聲咳嗽了幾聲:

  「那你那兒呢,儒斯蒂娜太太,誰老是往那兒跑?」

  儒斯蒂娜打了個蔑視的手勢。

  「一個年輕人,還是個學生。小東西。」

  「又是個窮光蛋!」儒莉安娜笑著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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