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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爛葡萄藤的蠢貨來了。」

  他走到煙攤門口,卷起一支煙,吹著口哨;突然兩隻眼睛氣憤地瞪著;他從工程師家樓上一扇開著的玻璃窗裡看見了木匠彼得羅那乾瘦的身影。

  他轉過身對著老闆娘,神氣活現地把雙手交叉在胸前:

  「現在可好,女主人出門去尋歡,小夥子就來跟女傭作樂!」

  他吐出一大口煙,用詭秘的語調說:

  「那個家快變成一座妓院玀!」

  「一座什麼,保拉先生?」

  「一座妓院,埃列娜太太!就是人們常說的窯子。」

  老闆娘難為情地快步離開了。

  露依莎到底還是和巴濟裡奧去郊外了。她頭一天同意了,但立即聲明「只去半小時,而且不下車」。可巴濟裡奧堅持說什麼「楊柳蔭下,品嘗著甜食,青草地上……」但她固執地拒絕了,笑著說:「絕不到草地上去!」

  他們約好在阿雷格裡亞廣場會面。她來晚了,已經過了兩點半,心驚膽戰地用陽傘緊緊遮著臉。

  巴濟裡奧在拐角處的一棵大樹下的馬車裡抽著煙,等著她。他趕緊打開車門,露依莎鑽進車裡,驚慌地合上陽傘;裙子掛在了車門架上,在衣服的窸窣聲中有個撕破絲綢的聲音;她緊張地喘著氣坐到他身旁,臉蛋通紅,低聲說:

  「真荒唐,這事真荒唐!」

  她吃力地說著,馬車立刻飛奔起來。車夫叫平圖斯,是個農民。

  「把你累壞了,小可憐蟲!」巴濟裡奧溫柔地說。

  她撩起面紗,臉上汗水涔涔,大眼睛裡顯出興奮、焦急和擔心。

  「太熱了,巴濟裡奧!」

  她想把一扇玻璃窗放下來。

  不行,不能放下來!人們會看見的!等過了那些門口……

  「要去哪兒?」

  她抬起窗簾朝外張望。

  「到魯米亞爾那邊。那是個再好不過的地方。不願意嗎?」

  她聳了聳肩膀。這對她有什麼重要?她漸漸靜下來:摘下面紗、手套,微笑著,用手絹輕輕地扇著,手絹發出一股清香。

  巴濟裡奧抓住她的手,一次又一次文雅地在她那細嫩的、露著細細的青筋的手上長時間地吻著。

  「你可是已經答應過要有理智!」她熱情地笑著,斜眼望著他說。

  豈有此理!再吻一下,在胳膊上。這有什麼不好?再說,用不著那麼傻嘛!

  他貪婪地盯著她。

  陽光透過馬車紅色絲綢舊窗簾,將她映得和車簾一樣鮮紅而熱烈。嘴唇紅得猶如平滑濕潤的玫瑰花瓣;眼角裡閃爍著一個甜蜜的光點。

  他再也忍不住了,用微微顫抖的手指飛快地撫摸了一下她的前額和頭髮,低聲下氣地問:

  「在臉上吻一下可以嗎?只一下!」

  「只一下?……」她反問。

  他斯文地吻了一下她的耳翼。然而這一接觸突然激起了欲望;他呻吟了一聲,貪婪地抱住她,瘋狂地在她脖子、臉蛋和帽子上胡亂吻起來……

  「不!不!」她結結巴巴地叫著。反抗著,「我要下車!快叫他停車!」她敲著玻璃,拼命地拉下一塊,又髒又硬的鏈子把她的手指碰疼了。

  巴濟裡奧開始請求她原諒,說為吻了一下生氣太荒唐。說她如此漂亮,才讓他瘋狂。他發誓不再輕舉妄動,一定會非常老實……

  馬車在窄小的街道上顛簸著前進,一座座門在車窗外閃過;在郊外,灰綠色橄欖樹在白色的陽光下一動不動;烤幹的野草繼續遭受著烈日的煎熬。

  巴濟裡奧放下一塊玻璃;垂著的窗簾輕輕地拂動;這時候,他開始溫柔地講述起自己,講他的愛情,講他的計劃。他決定來裡斯本定居,他說,但不準備結婚,他愛她,不知道還有什麼比永遠生活在她身邊更好。他說他已經失望,已經厭煩了一切。生活還能給予他什麼呢?他多次品嘗過過眼煙雲似的愛情,經歷過遠途旅行的冒險,積累了一些錢,現在感到蒼老了。

  他重複著,盯著她,又握住她的雙手:

  「我老了,是吧?」

  「不很老。」她的眼睛濕潤了。

  哎,老了!老了!現在,只求能為她而活著,只求來到她親密無間的溫暖之中休息。她才是他唯一的家庭。他們是非常親近的親戚。「說到底,一切之中,家庭才是最好的。你不介意我抽煙吧?」

  他劃著火柴,又說:

  「一生中最美好的就是像我們之間這種深深的真情。不是嗎?況且,我很容易滿足,只要能每天見到你,長時間交談,知道你愛我……」這時他朝車門大聲喊:「喂,平圖斯,往坎勃去!」

  馬車漸漸走進了坎勃格蘭特。巴濟裡奧撩起窗簾,一股清新的空氣漾進車裡。太陽照得兩旁的樹木閃閃爍爍,在白色的土路上灑下熱乎乎的枝形樹蔭。周圍的一切看上去都乾燥、疲倦。乾裂的土地上,矮矮的野草被太陽烤成了灰色。旁邊的大道上升起一股黃色的灰塵。鄉里人昏昏沉沉地坐在馬鞍上,晃著雙腿,躲在碩大的陽傘下面,從深藍色的天空灑下的陽光照得人喘不過氣來,用其強烈的輻射使白色的牆、水桶裡的水和白色的石頭都閃閃奪目。

  巴濟裡奧繼續訴說著:

  「我賣掉了外面的一切,來裡斯本租了一間房子;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大概……你不愛聽這些吧?說呀……」

  她沒有說話;他用鏗鏘有力而又字斟句酌的聲音說出的話語和許諾,更增加了愛情的分量,像濃濃的醇酒一樣使她心慌意亂。她的胸脯不停起伏。

  巴濟裡奧壓低了聲音:

  「在你身邊,我感覺那麼幸福,似乎一切都那麼美好……」

  「但願這是真心話!」她歎了口氣,將身子往車座上靠了靠。

  巴濟裡奧馬上摟住她的腰,發誓說這是真的;他要用那一大筆錢買股票,並且開始證明他說的話:已經和一位代理人談過,還說出了代理人的名字,此人瘦高個子,高鼻樑……

  他緊緊地把她摟住,兩隻眼睛非常貪婪。

  「要是真的,你怎麼做?說呀!」

  「連我也不知道。」她低聲說。

  進入了魯米亞爾,他們謹慎地把窗簾放下來。她稍稍打開窗簾的一角窺視外面,滿是塵土的樹木迅速向後退去;一堵玫瑰色的圍牆肮髒不堪;一個個破舊的門臉;一輛帶式公共汽車;坐在大門前樹蔭下的女人們照看著孩子;一位頭戴草帽、身穿白色衣服的漢子站在那裡,瞪著馬車垂下的窗簾。她想像著住在遠離大道的小莊園裡,那裡有清涼的小房子,房子窗口長滿了爬山虎,葡萄藤爬上石柱子,還有玫瑰花,交織的樹冠形成小小的林蔭道,菩提樹下有個水塘,上午女傭們在那兒洗衣服,褪衣服,閒聊;晚上,她和他尚未從午休的幸福中恢復常態,就到田間去散步,在星空下默默聽著青蛙的悲鳴。

  她閉上眼睛。馬車的強烈晃動、炎熱、有他在身旁、與他手的接觸、兩人膝蓋的碰撞,這一切使她癱軟了,感到欲望正在胸中擴展。

  「你在想什麼呢?」他溫柔地低聲問。

  露依莎紅了臉,沒有回答。她怕張口說話,怕告訴他……

  巴濟裡奧慢慢地拉住她的手,畢恭畢敬、小心翼翼,仿佛拿著一件珍貴而神聖的東西;他輕輕地吻著,像黑奴一樣馴順,像信徒一樣虔誠。如此謙卑、如此動人心弦的撫摸,把她征服了,讓她的神經舒展開來;讓她癱倒在馬車的一角,不禁哭出聲來……

  怎麼啦?出了什麼事?把她摟在懷裡親吻著她,對她說起瘋狂的話語。

  「你要我們私奔嗎?」

  圓圓的淚珠晶亮地順著那可愛的臉蛋慢慢地滾下來,他也更動心,連他那欲望也幾乎痛苦地跳動了幾下。

  「跟我私奔吧,私奔吧,我帶你走!到世界的盡頭!」

  她抽泣著,痛心地嘟囔著:

  「別胡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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