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巴濟裡奧表兄 | 上頁 下頁
三二


  「我說對了!」

  他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兒,望著地下,隨後又用原來那病態的語調說:

  「好啦,我該慢慢回家了。」

  他又歎了口氣,瞪大了眼睛:

  「塞巴斯蒂昂,要是讓我有你的體格該多好!」

  他舉起戴著黑色開司米手套的手說了聲再見,就彎著腰沿著圍牆走了,一隻手捂著寬大的松子色外衣下的肚子。

  塞巴斯蒂昂憂心忡忡。人們都開始注意這件事。哼!當然這樣!一個衣冠楚楚的小夥子天天乘車前來,一呆就是兩三個小時!鄰居們都相互瞭解,並且都不安好心!……

  下午,他早早出了門,想去找露依莎;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感到非常難為情,仿佛怕見她變了或者表情異樣……他正打著陽傘、一步一猶豫地沿著大街慢慢往上走,一輛四輪馬車飛馳而過,停在了露依莎門前。

  從車裡跳下一個人,扔掉雪茄煙,進了門。此人個子很高,唇髭上翹,胸前插著一朵花。塞巴斯蒂昂想,大概他就是巴濟裡奧表兄了。車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雙腿交叉,開始捲煙。

  聽到馬車響聲,保拉立刻出現在門口,頭戴深色無簷帽,兩手插在口袋裡,斜著眼朝那邊張望。對面的煤鋪老闆娘腆著因懷孕而變了形的肚子出來了,她肮髒不堪,閃著油光的臉上露出大驚小怪的表情;博士的女傭慌忙打開玻璃窗。這時候,保拉快步穿過在陽光下亮得刺眼的街道,走進煙草店;不一會兒,煙草店老闆娘那張寡婦臉出現在門前;人們交頭接耳,不約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到露依莎的陽臺和馬車上。接著,保拉又拖著室內拖鞋去跟煤店老闆娘竊竊私語,惹得她高聲大笑,笑得那臃腫的乳房不停地顫動;最後,保拉站到自家門前的唐·若奧六世畫像和兩把舊皮椅中間,興高采烈地吹起口哨。在寂靜的街道上,突然響起鋼琴練習曲《聖母頌》。

  塞巴斯蒂昂經過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朝露依莎窗口望瞭望。

  「塞巴斯蒂昂先生,天氣好熱呀!」保拉把身子一躬,「坐在屋裡涼快涼快那才叫享受呢!」

  客廳的門半掩著,光線半明半暗,氣氛溫馨,露依莎和巴濟裡奧非常平靜,非常幸福。露依莎穿著白色室內長袍,清新悅目,身上散發出蒸衣草的香味。

  「我就這樣出來了。」她說,「不跟你講什麼客氣了。」

  可是,這樣她才更漂亮!希望她永遠這樣!——巴濟裡奧興奮異常,口氣激動,仿佛這身晨裝預示著她將一絲不掛。

  他非常鎮定,話語中佯裝出親戚的口吻,沒有用熱烈的詞句或者表現出欲望的手勢讓她不安;只是說天氣太熱,提到一出前一天看的西班牙話劇,還說起遇到的幾位老朋友,只說了聲作夢夢見她了。

  什麼夢?他們兩人在很遠的地方,很遠的國度,大概是意大利吧,廣場上有那麼多雕像;大理石水池裡泉水淙淙;弗羅倫薩式的花盆裡鮮花怒放;開屏的孔雀站在雕琢精巧的圍欄上;她在方石地上慢慢走著,藍色天鵝絨長裙的後擺拖在地上。他還說,那地方像德米多芙王子所住城市的多納托廣場——因為常常提起與名人的親密交往,也從不忘記讓一次次旅行的光榮熠熠生輝。

  她呢?作夢了嗎?

  露依莎紅了臉。——沒有。她非常害怕打雷。他呢,聽見雷聲了嗎?

  「打雷的時候,我正在格雷米奧吃夜宵。」

  「你習慣於吃夜宵。」

  他苦笑了一下。「吃夜宵!莫非在格雷米奧啃硬梆梆的牛排、喝毒藥似的科拉雷斯葡萄酒也能叫夜宵?」

  他死死盯著她:

  「都是為了你!你這個知恩不報的人!」

  為了她?

  「那麼,為了誰呢?我為什麼來裡斯本?為什麼離開巴黎?」

  「為了你自己的生意……」

  他非常嚴厲地看著她。

  「謝謝你。」說完,鞠了個90度的大躬。

  接著在客廳裡大步踱起來,嘴裡用力吐著雪茄的煙。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坐到她身邊。——不,這太不公正了。是為了她現在才在裡斯本的。僅僅為了她!

  他聲音溫柔下來,問她是不是真的還有這麼一點點愛……——他比劃著指甲說。

  兩個人都笑了。

  「也許有這麼一點。」

  露依莎的胸脯急促地起伏。

  他仔細看了看她的指甲,讚歎指甲漂亮,建議她用科科特斯指甲油,能使指甲像打磨過一樣亮;慢慢地又把她的手拉過去,吻了吻指尖,嘬了嘬小手指,說非常甜;然後怯生生地把她散下來的幾根頭髮理好——這時候又說,想求她一件事!

  他用乞求的目光望著她。

  「什麼事?」

  「跟我到郊外去,郊外漂亮極了!」

  她沒有回答,輕輕彈了彈衣服上的折皺。

  「非常簡單。」他補充說,「在隨便哪個地方你找到我,當然要離這裡很遠。我在那裡乘馬車等你,你跳進車裡,就叫車夫上路!」

  露依莎猶豫不決。

  「你不要說不願意吧。」

  「可是,到哪兒去呢?」

  「隨你的便。到弓箭宮、洛雷斯或者格盧斯。答應我吧。」

  他口氣非常急迫,險些向她下跪了。

  「這有什麼關係?只不過是兩個朋友、一對兄妹散散步。」

  「不行!這不行!」

  巴濟裡奧生氣了,說她是「傻子」,站起身來要走。露依莎走過去奪下他手裡的帽子,但態度非常溫和,幾乎已經就範。

  「也許行吧,看看再說。」

  「答應我!」他堅持說,「像個乖姑娘的樣子!」

  「好吧,明天再說,明天再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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