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巴濟裡奧表兄 | 上頁 下頁
三一


  露依莎像從夢中驚醒,長歎了一聲。不喝茶,等一會兒把燈拿來。

  10點鐘了。儒莉安娜到廚房去喝茶。爐火漸漸熄滅,油燈的光亮把銅鍋映成紅色。

  「若安娜太太,今天出了事。」儒莉安娜坐下來,「她恍恍惚惚,不停地歎氣!出了事,而且是大事。」

  若安娜坐在另一邊,胳膊肘放在桌子上,兩個拳頭頂著腮幫,困得睜不開眼了。

  「儒莉安娜太太,你真是的,遇上什麼事都往壞處想。」她說。

  「是啊,若安娜太太,人應當傻一點!」

  她沒有再說下去,聞了聞白糖;這是她不稱心的原因之一;她喜歡精糖——這糖又粗雜質又多,使茶水有一股螞蟻味,她又生氣了。

  「這糖比上月的還糟糕!對一個可憐蟲來說,一切都湊合了!」這句話是帶著濃重的鼻音,顯得痛苦不堪。

  停了一會兒,她又重複說:

  「若安娜太太,人應當傻一點!」

  廚娘懶洋洋地說;

  「每個人都瞭解自己……」

  「上帝瞭解大家……」儒莉安娜歎了口氣。

  兩個女人誰也不再說話。

  露依莎在下面按鈴了。

  「她又要我們幹什麼?這個人有心事!」

  她下了樓,不一會兒拿著灌水器回來了,一副氣惱的樣子:

  「還要水!你看這怪毛病,深更半夜泡在水裡!真是什麼怪事都讓我遇上了……」

  她走過去灌水。聽著水龍頭在洋鐵皮底上發出的聲響,她說:

  「她讓你明天午飯做點煎泥腸,要那種威的,還說放點辣椒!」

  她帶著明顯的嘲笑說:

  「什麼怪事都讓我遇上了,要辣的!」

  半夜時分,家裡的燈都熄滅了,沒有一絲聲響。外面,天更黑了,亮起一道閃電,接著滾過一聲幹雷。

  露依莎睜開昏睡的眼睛。外面已經下起雨來,大雨點嘩嘩作響。雷聲在遠處滾動。她聽了一會兒雨水打在石頭地上的響聲。臥室裡又問又熱,她清醒過來,睡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目光盯著外邊路燈照進來的模糊的光亮,聽著時鐘嘀嘀嗒嗒的走動聲,接著伸了伸懶腰。這時候一個念頭,一個影像漸漸在她頭腦中形成,並且越來越完整,越來越清晰,幾乎能看得見。她在床上翻過身來,伸出胳膊,抱住枕頭,把乾巴的嘴唇往前探了探——為的是親吻間有幾根白絲的黑頭發。

  塞巴斯蒂昂一夜沒有睡好。6點鐘醒來,穿著拖鞋到後院去了。餐廳的一扇玻璃門外是個小平臺,小得只能放下3把油漆鐵椅子和幾盆石竹花;從這裡往下走,4層石頭臺階下面便是後院。那是一片花園式的菜地,種得滿滿當當,有苗圃,總是澆足水的菜蔬,牆腳下是玫瑰花,葡萄架下有口水井和一個貯水池,當然還有樹木;最後邊是一棵菩提樹掩映下的另一小塊地,有低矮的欄杆與下面一條寂靜的街道相隔,前邊,後院的圍牆刷得雪白。好一個清靜的所在,充滿田園氣息。很多次,塞巴斯蒂昂清晨起來到那裡去吸一支香煙。

  這個上午天氣非常好,空氣細膩透明,圓圓的天空顯得很高,藍得像某些古舊瓷器的顏色,間或有幾朵棉絮似的白雲,白得像牛奶一樣,樹葉綠得如同剛剛洗過,池塘的水清澈見底,時而幾隻小鳥輕聲叫著在頭頂掠過。

  塞巴斯蒂昂伏在欄杆上,面對街道,聽見有節有奏、緩慢的手杖點地的聲音打破了清晨的沉寂。原來是若熱的鄰居、患腸胃病的庫尼亞·羅沙多。只見他穿件松子色的外衣,嚴嚴實實圍條圍巾,彎腰駝背,花白鬍子老長。

  「鄰居,怎麼步行呢?」塞巴斯蒂昂說。

  對方停下來,慢慢抬起頭:

  「噢,原來是塞巴斯蒂昂!」他說話帶著哭腔,「夥計,喝完牛奶要消消食呀!」

  「步行?」

  「開始的時候騎小毛驢出去轉轉,可後來人們告訴我步行對我身體有好處……」

  他聳聳肩膀,表示並不相信而又無可奈何。

  「現在怎麼樣?」塞巴斯蒂昂身子朝街道上探了探,關切地問道。

  庫尼亞慘白的嘴唇上露出淒涼的笑容:

  「一天天完蛋了!」

  塞巴斯蒂昂尷尬地乾咳了一聲,找不到什麼話安慰他。

  可是,病人雙手拄著手杖,無神的目光中突然冒出興致的光輝:

  「喂,塞巴斯蒂昂,我看見一個高個小夥子天天到若熱家去,他是巴濟裡奧·德·布裡托,對吧?是若熱妻子的表兄?若奧·德·布裡托的兒子?」

  「是,是他。為什麼?」

  庫尼亞滿意地「啊」了一聲。

  「我說對了!」他大聲說,「我說對了!那個固執的女人沒有說對!她說不是……」

  於是,他解釋了一番,但磕磕巴巴,有氣無力:

  「我的臥室臨著街,我幾乎每天站在窗戶前頭散心……總是看見那個帶外國樣子的小夥子走進去……每天都去!『那是巴濟裡奧·德·布裡托!』我說。可我那老伴說不是,硬說不是……『胡說什麼,你這老頭子!』我幾乎可以肯定……我怎能不認識他!……他差一點跟露依莎結了婚。哼,這事我再清楚不過了……原來他住在馬達萊納大街!……」

  塞巴斯蒂昂慢騰騰地說:

  「是,是布裡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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