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巴濟裡奧表兄 | 上頁 下頁
二九


  他讓她坐到沙發上,然後坐在她身邊,非常清醒地對她說起來。只要看到眼前的情況就不會生氣。這像是兄妹之間的情誼嘛!只此而已。

  她忘情地聽著。

  他說,當然,熾熱的情感苦苦折磨著他,但他有能力,能夠控制自己。他只是想來看看她,這是一種理想的感情——他一邊說一邊貪婪地盯著她。

  他翻過她的手,伏下身子深深吻了吻她的手掌。她顫抖了一下,立刻站起來:

  「不行!你走吧!」

  「好,再見。」

  他站起身,動作顯得無可奈何,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氣,慢慢彈了彈帽子上的緞帶。

  「好,再見。」他又傷心地說了一遍。

  「再見。」

  這時候,巴濟裡奧非常溫柔地問:

  「還生氣嗎?」

  「不!」

  「你聽我說。」他嘟囔著湊過去。

  露依莎把腳一跺:

  「你這個人怎麼回事!離開我!明天。再見。你走吧!明天!」

  「明天!」他聲音很低。

  說完,快步走了出去。

  露依莎回到臥室,心煩意亂。在鏡子前面經過的時候,她大吃一驚:從來沒有看到過自己如此漂亮!她不聲不響地走了幾步。

  儒莉安娜正在收拾衣櫥上一個大抽屜裡的內衣。

  「剛才誰接門鈴來著?」露依莎問。

  「是塞巴斯蒂昂先生,他不想進來,說還會來。」

  確實,他說了「還會來」。但是,這些天來,每次都遇到她「有個客人」,他開始有點不好意思了!

  頭一天,儒莉安娜告訴他「跟一個人在一起!是個年輕小夥子,昨天也來過」,他著實吃了一驚!——會是誰呢?這家人的朋友他全都認識……是政府的某位職員還是某位礦山主?也許是阿隆索的兒子,肯定與若熱的生意有關……

  後來,星期天的下午,給她帶來了古諾寫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樂譜,她早就想聽。但儒莉安娜從陽臺上對他說,「跟費裡西達德夫人乘馬車出去了」,他慢慢捋著鬍子,看看腋下夾著的厚厚的樂譜本,很是尷尬。她們到哪裡去了?他想起來了,費裡西達德太太喜歡唐·馬利亞劇院!不管怎樣吧,有可能。他到了唐·馬利亞劇院。

  劇院幾乎空著,氣氛沉悶;個別包廂裡有不像樣子的一家人分排而坐,頭上都戴著黑得過分的假髮,默默不語地享受他們星期天的夜晚;在場內,一排排空凳子上稀稀落落坐著幾個人,一個個老態龍鍾,表情木然,氣喘吁吁地聽著,不時用綢子手帕擦擦脖子上的汗水;他們大多是勞動者,臉上呈麥黃色,油光鋥亮,都瞪著黑黑的眼睛望著舞臺。燈光昏黃,不時有人打個哈欠。舞臺上,一個戴勳章的老頭子正在對一個瘦小的女人嘮叨個沒完,那聲音像是不涼不熱的帶油脂的水在流動。

  塞巴斯蒂昂走出劇場。她們會到哪裡去呢?第二天上午他才知道。當時,他正在風車街上往下走,迎面走上來他的鄰居內圖。此人打把陽傘,彎腰駝背,長著花白鬍鬚的嘴角上叼著香煙,突然攔住他:

  「喂,我的朋友塞巴斯蒂昂,你聽我說。昨天晚上我在帕塞約看見露依莎跟一個我認識的小夥子在一起。可是,我在哪兒認識那傢伙的?那傢伙是誰呢?」

  塞巴斯蒂昂聳了聳肩膀。

  「那小夥子個子很高,挺英俊,有點外國人風度。我認識他。前些天見他到她家裡去了。你不知道嗎?」

  他不知道。

  「我認識那傢伙。讓我想想,看能不能想起來……」他摸了摸前額,「我認識那傢伙!他是裡斯本人。肯定是裡斯本人!」

  他轉著陽傘沉默了一會兒:

  「哦,塞巴斯蒂昂,有什麼新鮮事嗎?」

  他也一無所知。

  「我也一樣!」

  他一連打了幾個哈欠:

  「夥計,這事有點蹊蹺!」

  那天下午4點鐘,塞巴斯蒂昂又到露依莎家去了。跟「那個人在一起」!他非常擔心。肯定與若熱的生意有關,因為他知道,露依莎的每句話、每個感覺和整個生活無不是為了這個家,無不是為了讓若熱更幸福。可是,看來事情非常重要——需要一次次拜訪、見面,需要多次交往。他們有著什麼重要的利益,而他卻蒙在鼓裡!他覺得這其中有點忘恩負義,似乎他們之間的友誼並非像他想的那樣深厚。

  若安娜姨媽覺得他這些天悶悶不樂。

  第二天他才知道那人是巴濟裡奧表兄,即巴濟裡奧·德·布裡托。他心中莫名其妙的煩惱消失了,而一種明顯的擔心又使他惴惴不安。

  塞巴斯蒂昂並沒有見過巴濟裡奧,但對他年輕時候的所做所為有所瞭解。當然,巴濟裡奧沒有什麼特殊的醜聞,也沒有什麼臭名遠揚的羅曼史,只不過是個愛吃喝玩樂的花花公子。所以當時裡斯本一幫輕浮之輩幹的一次次傳統的惡作劇中都有他一份:和阿連特茹省的財主打牌一直打到淩晨;在一個鬥牛的下午把一輛馬車砸了個稀巴爛;跟一個叫盧拉的老太婆和一夥風流女人一次又一次地吃夜宵;與幾個在薩爾瓦特拉或者亞良德拉區倍受歡迎的不三不四的女人交往;參加法都酒館的鰭魚和科拉雷斯葡萄酒晚會;沒完沒了地彈吉他;朝一個驚呆了的警察臉上狠狠揍了幾拳;還有往狂歡節花車上扔臭雞蛋。除了盧拉那一夥和卡門那一群之外,真正在他那段歷史中出現的女人就是大腿肌肉像田徑運動員一樣發達的德國舞女比斯特莉和年輕的亞爾文伯爵夫人。這位伯爵夫人瘋瘋顛顛,是位了不起的騎手,用皮鞭把丈夫狠狠抽了一頓之後跟他脫離了關係,並且喜歡女扮男裝,親自趕著馬車在羅西奧廣場和達牛多之間飛奔。但是,這些事足以使塞巴斯蒂昂認為他是個「浪蕩公子」和「墮落者」。聽說他為了躲避債主們糾纏去了巴西,在巴拉圭靠投機偶然發了財。即使在巴西巴伊亞州受窘的時候他也不肯幹活,所以塞巴斯蒂昂認為發財是他惡習的發展。而現在,這個人每天都來看小露依莎,一呆就是幾小時,還跟她去帕塞約……

  這是為什麼?……顯然,為了引誘她!

  他心緒煩亂,正彎著腰沿街道往下走,聽見有人叫,語氣謙恭,但嗓子裡似乎卡著痰吐不出來:

  「喂,塞巴斯蒂昂先生!」

  「你好哇,若奧!」

  保拉往石子路上吐了一口黑痰,把手叉在長長的麻紗外衣前擺下面,語氣莊重地說:

  「喂,塞巴斯蒂昂先生,工程師先生家裡有人生病了?」

  塞巴斯蒂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沒有呀。怎麼啦?」

  保拉清清嗓子,又吐了口痰:

  「因為我看見有個人天天去那裡,以為是醫生。」

  接著又咳了幾聲:

  「這些年輕人呀,都有毛病!」

  塞巴斯蒂昂紅了臉。

  「沒什麼事。」他說,「是露依莎夫人的表兄。」

  「啊!」保拉說,「我說呢……塞巴斯蒂昂先生,請原諒。」

  說完,他畢恭畢敬地躬身告辭。

  「已經有流言蜚語了!」塞巴斯蒂昂一邊走一邊想。

  回到家裡,仍然悶悶不樂。

  他住在街道盡頭一座有後院的古舊建築裡,這是他自己的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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