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巴濟裡奧表兄 | 上頁 下頁
二二


  儒莉安娜乾巴巴地一笑,坐下來,匆匆把湯喝完。

  若安娜似乎無動於衷,在廚房裡哼著小曲;籠子裡的鳥兒還在叫著,聲音含糊不清,有氣無力。

  「等著瞧吧,先生們,一定非常精采!」儒莉安娜說。

  她用舌頭剔剔牙齒,目光呆滯,若有所思,隨後抖抖圍裙,下樓走到露依莎屋裡:用目光搜索,發現廚房貯藏間的鑰匙忘在了桌上:可以上去,去喝口好酒,吃兩塊榅桲果果凍……但是,急不可耐的好奇心驅使她跟著腳走到客廳門口,半蹲下身子朝裡面窺視。門簾垂著,只能聽見那傢伙鏗鏘有力的粗嗓門兒。她沿著走廊回去,到樓梯旁邊的另一個門口,把耳朵貼在門縫上,從鑰匙孔裡往裡偷看。門簾也垂著。

  「這兩個鬼東西,關得嚴嚴實實!」她想。

  好像有人在拉一把椅子,後來似乎又關上一扇玻璃窗。她的眼睛裡冒出興奮的光芒。聽到露依莎笑了一聲,隨後就安靜下來。又開始說話了,語調平緩,有問有答。突然那傢伙提高了聲音,看來是一邊踱著步一邊說,儒莉安娜只聽清了一句:「你,是你!」

  「啊,她醉了!」

  門鈴又響起來,聲音像是小心翼翼,把她嚇了一跳,趕緊去開門。原來是塞巴斯蒂昂,只見他臉曬得通紅,靴子上滿是塵土。

  「她在家嗎?」塞巴斯蒂昂一面擦著額上的汗水,一面問。

  「正在接待客人,塞巴斯蒂昂先生。」

  她轉身把門關上,壓低聲音:

  「是個年輕小夥子,昨天已經來過,一個穿得漂漂亮亮的小夥子!想讓我去通報一聲嗎?」

  「不用了,不用了。謝謝。再見。」

  塞巴斯蒂昂小心翼翼地走了。儒莉安娜立刻返回去,把耳朵貼在門縫上,倒背著雙手:還在談話,但誰的聲音也不高,兩個人都平心靜氣,無法聽清。她走到廚房裡:

  「他們以『你』稱呼!」她大聲說,「若安娜太太,他們親昵地以『你』稱呼!」

  她心情激動,神采飛揚:

  「非鬧出事來不可!嘿嘿!我最愛看這種熱鬧!」

  那傢伙5點鐘才離開。儒莉安娜一聽到開門聲便跑出來。她看見露依莎站在平臺上,扶著欄杆,非常親切地沖著下面說:

  「好吧,我一定去。再見。」

  好奇心使她難以自恃,像是在發高燒。整個下午,不論是在客廳還是在臥室,她都用眼睛的余光源著露依莎。可是,露依莎穿上了稍舊一點的麻紗便服,神態安寧,若無其事。

  「裝得倒挺像!」

  露依莎泰然自若的神情更激起她播弄是非的興致。

  「不要臉的女人,我一定要當場捉住你!」她盤算著。

  她覺得露依莎的眼圈好像深了一點!仔細察看她的行動舉止,注意她的語調變化。看到她又吃了一塊煎肉,儒莉安娜馬上想到:「打開了她的胃口!」

  吃飯以後,露依莎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累得無法動彈了!」

  露依莎從來不喝咖啡,這天下午卻要「半杯,濃一點,非常濃。」

  「她想喝咖啡!」儒莉安娜喜不自禁地對廚娘說,「什麼都要多!多不就是烈、不就是強嗎?她要強壯的!我的天!」

  儒莉安娜瘋狂了!

  「所有的女主人都是一路貨色!一幫淫蕩女人!」

  第二天是星期日。一早,儒莉安娜要去做彌撒,露依莎在臥室門口叫住她,讓她把一封信送給費裡西達德太太。以往總是讓她帶口信,這次卻是貼上露依莎那玫瑰花環中有個花體「L」字母的名簽,並且用蠟封,這下子燃起了儒莉安娜的好奇心。

  「要回執嗎?」

  「要。」

  10點鐘,她帶著費裡西達德太太的便條回來了,露依莎問她天氣是不是很熱,塵土大不大。桌子上放著一頂黑色草帽,她正往上面插兩朵玫瑰花。

  有點兒風,不過下午會減弱。她馬上想:「要去遊玩了,去會那傢伙了!」

  然而,露依莎整整一天穿著便服,沒有離開臥室和客廳,有時靠在沙發上看幾眼書,有時漫不經心地在鋼琴上彈幾段圓舞曲。4點鐘,吃過晚飯以後廚娘走了。儒莉安娜到餐廳窗前,要在那裡度過這個下午。她穿上新上衣,裙子漿得平平整整,頭戴假髮——神情莊重地把胳膊肘伏在鋪著一塊頭巾的欄杆上。前面,鳥兒在白色的無花果樹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圍起那塊空地的隔板兩邊蟋縮著兩條平行的窄小街道灰暗的屋頂:住在這些低矮的房屋裡的女人們到了下午都穿著寬大的便衫,頭髮油亮,站在窗前編織衣物,有的跟男人們說笑,有的哼著略帶憂傷的小曲兒。空地的另一邊是園子裡綠油油的菜蔬和雪白的牆,像是個死氣沉沉的邊遠村鎮。幾乎沒有人行走,仿佛人們都精疲力盡,默不作聲,只是偶爾從遠處傳來手風琴演奏的《諾爾瑪》或者《露契亞》,使這個下午增加了幾分憂愁。儒莉安娜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直到下午的熱氣逐漸散去,直到蝙蝠開始在天空翻飛。

  5點鐘,她走進露依莎屋裡,一下子驚呆了:女主人穿一身黑衣服,還戴上了帽子,並且梳粧檯上的燈和枝形壁燈都點著了。只見她坐在雙人沙發邊上,表情莊重,臉上的撲粉施得多了一點,顯得有些慘白,正在慢條斯理地戴手套,但眼睛裡卻閃著光芒。

  「風小了。」她說。

  「夫人,今天夜色一定非常好。」

  差一點兒不到9點,一輛馬車停在門前。是費裡西達德太太氣喘吁吁地來了。整整一天,憋悶死人了!晚上連一絲兒風都沒有!她打發人叫了一輛敞篷馬車。我的天,沒法治了!

  儒莉安娜忙活著,又是整理房間又是折衣服,心裡卻好生奇怪。到哪裡去呀?這時候她們到哪裡去呀?

  費裡西達德太太舒舒服服坐到沙發上,帽子也不摘,嘴裡開始嘮叨:頭一天晚上吃了豆食,到現在還消化不良;廚娘讓她吃這種便宜東西;亞魯埃拉的伯爵夫人去拜訪了她……

  「喂,露依莎,」她放下白色面紗,「親愛的,走吧,不然就太晚了。」

  儒莉安娜強壓住心中怒火,為她照亮樓道。哼,兩個女人乘馬車外出,沒有人陪伴,成什麼體統!要是哪個女傭在街上耽擱半小時,我的天!她還不大喊大叫?哼,兩個女醉鬼!

  她跑到廚房裡,想向若安娜發洩一通,那姑娘正躺在一把椅子上打盹。

  原來若安娜跟她的小夥子彼得羅到聖若奧山去玩了一趟,整個下午都在墓地蹓躂,兩個人挨得緊緊的,一起讚歎一座座形態各異的石碑,一起嗑嗑巴巴地讀碑文,走到垂柳遮住的角落偷偷親吻幾下,一面走一面享受著死人滋養的柏樹和野草的香味。回來的時候在賽列娜家坐了一會兒,到埃斯普列格拉喝了幾杯……好忙碌的下午!陽光毒辣地曬著,塵土飛揚,她使勁讚歎豪華的墳墓,偎依著男人,加上喝了幾杯,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什麼都不想幹,只想躺到床上睡一覺。

  「我的天,若安娜太太,你都變成瞌睡蟲啦!啊,上帝,哪有這樣缺少調教的女人!」

  她走到露依莎屋裡,滅了燈,打開窗戶,把安樂椅拖到陽臺上,舒舒服服坐下,往後一仰,就這樣度過這個夜晚。

  煙草店還沒有關門,一縷燈光像他的老闆娘一樣懶洋洋的躺在碎石路上,下邊的窗戶還開著,有的燈光昏暗,看得見裡面有人熬夜,氣氛憂傷;有的顯出幾個一動不動的人影,偶爾一支點燃的香煙閃亮;近處傳出一聲咳嗽;麵包店的小夥子那低沉的吉他聲在靜謐的夜空輕輕飄揚。

  儒莉安娜身穿一件淺色麻紗連衣裙。煙草店門口的兩個男人笑著,不時抬頭朝窗戶這邊望望陽臺上這個女人白色的身影。她陶醉了!他們把她當成了女主人,當成了工程師的妻子,投來挑逗的目光……其中一個穿白色褲子,戴一頂高帽子。看樣子兩個人都風流惆悅……她使勁伸著腳,雙臂交叉,歪著腦袋,久久品嘗著這受人重視的滋味。沉重的腳步聲沿著街道上來,停在門口。門鈴輕輕響了一下。

  「誰呀?」她非常不耐煩地問了一聲。

  「在家嗎?」是塞巴斯蒂昂粗粗的嗓音。

  「和費裡西達德太太出去了。是乘馬車走的。」

  「啊!」他驚歎一聲,緊接著又補充一句:

  「今天夜色太美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