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巴濟裡奧表兄 | 上頁 下頁
二一


  「可是,夫人,你一直睡不安穩。」聽到「好些了」這句話,儒莉安娜滿心不快。

  「不!」老人歎了口氣,「我睡得挺好。」

  「你沒有睡著……我聽著你一直在呻吟!呻吟了一整夜!」

  她還想與老太太爭辯,讓她相信病情加重了,也讓自己相信病狀緩解轉瞬即逝,她很快就要死掉!每天上午,她都跟平托醫生走到門口,雙臂交叉,面帶悲淒地問:

  「博士先生,這麼說,沒有希望了?」

  「幾天內的事!」

  「她想知道究竟幾天:兩天?五天?」

  「對,儒莉安娜太太,」老醫生一邊戴黑色手套一邊說,「幾天內的事。七八天吧。」

  「八天。」

  因為幸福之神正在走來,她已經看中了擺在馬努埃爾·洛林索商店櫥窗裡的3雙皮靴!

  老太太總算死了。遺囑裡對她儒莉安娜隻字未提!

  儒莉安娜發起了高燒。若熱為感謝她對維爾仁尼婭姑媽的照顧,為她付了住院費,並且答應讓她到家裡去當貼身女傭。原來的女傭叫埃米麗娘,長得很漂亮,就要結婚了。

  出院以後就來到若熱家。不久,她就開始說心臟疼得厲害。她對一切都感到大失所望,有時候甚至想到死。在家裡,整天都能聽到她長籲短歎。露依莎覺得她太晦氣。

  兩個星期過後,露依莎想辭退她。若熱不同意,說欠著她的情分。可是,露依莎無法掩飾心中的厭惡——並且儒莉安娜開始憎恨女主人,馬上給她起了個外號:「小潑婦」!幾個星期以後,她看到家具商來了:要更換客廳裡的陳設。維爾仁尼婭姑媽給若熱留下了3個康托——而她,整整一年的時間服侍老東西,像條狗一樣唯命是聽,像影子一樣不離左右,到頭來兩手空空,只落得因為日夜勞累發燒住院。她模模糊糊覺得上了當,開始痛恨這個家。

  她有許多理由這樣想:睡在一間憋悶的小屋裡;晚飯既不給她葡萄酒也沒有飯後點心;漿洗衣服的活兒太重;若熱和露依莎天天洗澡,每天早上往大洋鐵皮盆裡灌水,然後又要倒掉,真能累死人;她覺得,上帝讓人們一天天活在世上,人們每天都泡在水裡滾上一通太荒唐,她侍候過20個主人,可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荒唐癖好。唯一的好處——她對維托利婭大嬸說——是沒有孩子。她最厭惡孩子!還有,她覺得這個街區條件還好,並且廚娘在她的「掌握之中」,對吧?特別給她做美味湯,有時單為她做一盤好菜。所以她才留下了。否則,她才不幹呢。

  她照樣於她的活,誰也不搭理她。你看,她總是睜大眼睛看著,豎起耳朵聽著。既然失去了建立家業的希望,就用不著再過分節省:偶爾喝幾口澆澆愁;還有,滿足她的嗜好:精心修飾那雙腳。腳是她的驕傲,她的怪癖,她花錢的所在。那雙腳又小又漂亮。

  「非常少見。」她說,「到帕塞約遊玩的人當中沒有第二雙。」

  她捏自己的腳,壓自己的腳,穿短外衣,儘量把它露在外面。她的樂趣就是星期天到帕塞約遊玩,坐在那裡,撩起裙邊,打一把綢子小陽傘遮住面部,不顧塵土,不顧炎熱,整個下午一動不動,心滿意足——展示她的腳!

  下午3點鐘,儒莉安娜走進廚房,懶洋洋地坐到一把椅子上。她的腿都軟了。從兩點鐘開始收拾客廳,一刻也沒有停!髒得像個豬圈。頭一天,那個花花公子弄得桌子上到處是煙灰,讓這個黑奴一張一張擦乾淨。天氣又這麼熱,簡直能把人熔化了,哎呀!

  「湯做好了吧,嗯?」她細聲柔氣地問,「若安娜太太,請給我盛上,好嗎?」

  「你今天氣色很好。」廚娘說。

  「哎呀,若安娜太太,我感覺好多了!你看,我白天還睡了一覺。天這麼亮,還睡著了!」

  「可我呢,老是作惡夢。我的天!一個火紅色的妖魔在我身上走,每一步都踩在我胃口上,踩得胃裡像是榨酒機在軋葡萄。」

  「吃得太飽的緣故。」儒莉安娜一語道出了原因,接著說,「我覺得變成了另一個人。這幾個月從來沒有覺是這麼好過。」

  她微微一笑,露出滿口黃牙。若安娜把湯盛到白色盆裡。湯裡有不少青菜,熱氣騰騰,香味誘人。儒莉安娜滿心歡喜,垂涎欲滴。炎熱的下午的陽光從兩扇大窗戶漾進來,她往椅背上一靠,伸出雙腳,好不愜意!

  太陽離開了陽臺,石墩上幾個陶制花盆裡可憐的植物耐不住炎熱,蜷縮起乾巴巴的葉子;陽臺一角的木板上那口圓圓的鍋裡,一棵荷蘭芹卻倍受照料,生機勃勃;貓在一塊席子上睡得正香,墩布掛在繩子上曬晾;外面,湛藍的天空像一塊熾熱的金屬板,後院裡的樹木也帶著太陽熾熱的色調;灰濛濛的屋頂上有幾棵纖弱的植物仍在忍受著太陽的前熬,幾處粉刷過的圍牆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你胃口不錯,若安娜太太,胃口不錯!」儒莉安娜慢慢攪著湯,嘴饞之態顯而易見。廚娘站在旁邊,兩隻胳膊在胖胖的胸前交叉,喜不自禁地說:

  「人不就是貪圖吃嘛!」

  「說得對。」

  兩個人都笑了。她們為彼此的親密無間、為話語投機而高興。剛才響過的門鈴又輕輕響起來。

  儒莉安娜沒有動彈。微風帶著熱氣湧進屋裡:火爐上鍋裡的水開了;作坊裡的敲打聲響個不停;陽臺上藤編鳥籠裡的兩隻可憐的鳥兒不時叫上幾下,給炎熱的下午帶來一絲清涼的感覺。

  門鈴又響起來,這次顯得有點不耐煩了。

  「用頭把門頂開呀,蠢驢!」儒莉安娜說。

  兩個人又笑了。若安娜坐在窗邊一把矮椅子上,伸出兩隻粗大的腳,腳上穿著粗布帶拖鞋,舒舒服服地往椅背上一靠,開始慢慢地撓胳肢窩。

  門鈴猛烈地響起來。

  「滾出去,蠢東西!」儒莉安娜滿不在乎,嘟囔了一句。

  但是,露依莎氣惱的聲音從下面沖上來:

  「儒莉安娜!」

  「不讓人安生一會兒,喪門星!討厭鬼!」

  「儒莉安娜!」露依莎大聲喊。

  廚娘害怕了,轉過臉說:

  「儒莉安娜太太,夫人生氣了。」

  「讓她見鬼去吧!」

  說完,用圍裙擦了擦滿是油漬的嘴唇,風風火火地下了樓。

  「你這個女人,聽不見嗎?按了一個小時門鈴啦!」

  儒莉安娜驚奇地瞪大了眼睛,露依莎穿上了那件栗子色帶小黃點的新便服。

  「有好戲看了,一定非常熱鬧!」儒莉安娜在走廊裡暗自尋思。

  門鈴又響了。是那個「做礦山買賣的傢伙」站在下邊的平臺上,身穿淺色西裝,胸前別著一朵玫瑰花,胳膊下夾著一個包。

  「是昨天那個人……」她驚喜地走過去說。

  「讓他進來……」

  「太好了!」她心裡想。

  她登上廚房的臺階,不等走進門就說起來,聲音因為高度興奮變得尖了。

  「昨天那個花花公子來了!又來了!帶著一個包!若安娜太太,你看這事怎麼樣?你看怎麼樣?」

  「客人嘛……」廚娘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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