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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我校對的這些大災難對我產生了一種神奇的治療效果。想一想一種完全免疫的身體狀態!一種令人陶醉的人生!一種處在毒菌中間而又絕對安全的生活!任何東西都奈何我不得,地震、爆炸、動亂、饑饉、撞車、戰爭和革命都觸動不了我。我注射的預防針可以預防每一種疾病每一種災難、每一種悲哀和不幸,這是堅毅的一生的頂點,坐在我的小小壁龕裡,全世界每天散發出的各種毒藥從我手中流過,卻連我的一個指甲蓋也玷污不了。我是絕對免疫的,我甚至比一個實驗室工作人員的境況還好些,因為這兒沒有不好的氣味,只有鉛燃燒的味兒。

  地球可以爆炸掉,我仍要呆在這兒添上一個逗點或分號。我甚至可以多十一會兒,因為遇到這樣一個大事變非得在最後多幹一點兒。當世界爆炸了,最後一份報紙也送去付印了,校對們將輕輕收拾起所有逗點、分號、連字符、星號、方括虎圓括虎句點、感嘆號等,把它們裝進編輯椅子上方的一個小匣子裡。一切安排就序。

  我的夥伴們似乎沒有一個理解我為什麼會如此躊躇滿志,他們一天到晚發牢騷,他們有野心,想顯示自己了不起,要發洩怒氣。一個好校對卻沒有野心、不驕傲、不發脾氣。好的校對有點像上帝,他也在世界上,可又不屬￿它。他只在星期日露面,星期日便是他的休息日,到了星期日他從寶座上走下來叫忠於他的人看看他的屁股。他每星期聆聽一次世上每個人的悲哀和不幸,這就足夠讓自己在其餘幾天內咀嚼了。這幾天裡他仍呆在冬天被冰封住的沼澤裡,成為一個完善的人,一個完全純潔的人,只有一個種過牛痘的疤痕將他與廣袤的無限空間區分開。

  對於一個校對,最大的災難莫過於丟掉工作的威脅。休息時我們聚在一起,叫我們從頭涼到腳的問題便是:如果失掉工作你怎麼辦?圍場裡的人的職責是清掃馬糞,他最大的恐懼莫過於世界上可能會沒有了馬。告訴他把一生花在鏟熱馬糞上是令人噁心的則是在幹蠢事,如果一個人的生計要指望馬糞,如果馬糞涉及到他的幸福,他是會愛上馬糞的。

  如果我仍是一個有自尊心、有榮譽感、有抱負的漢子,那麼這種生活無疑是跌到了墮落的底層。可是我歡迎這種生活,猶下過了幾個小時後死的。正如我所預見的,他們替他舉行了隆重的喪禮,莊嚴的彌撒,巨大的花圈,一切應有盡有,應有盡有。儀式結束後樓上的傢伙們在一家酒吧裡盡情吃喝了一頓,遺憾的是佩克奧弗無法再吃一點兒了--能同樓上的人坐在一起。又不斷聽到別人提起他的名字,他一定會感激不盡的。

  一開始就應該說明沒有什麼好抱怨的。這就像置身於一個瘋人院裡,得到允許可以從此手淫一輩子。全世界都擺在我的鼻子底下,要我做的只是安排好發生災禍的時間。樓上那幫圓滑的傢伙事事都要插手,沒有一件歡樂的、悲痛的事能逃過他們的注意。他們活在生活的嚴酷事實之中,也就是人們稱之為「現實」的東西之中。這是沼澤地裡的現實,他們就是除了狐叭叫之外無事可做的青蛙,他們叫得越厲害,生活就越顯得真實。

  律師、牧師、醫生、政客、新聞記者--這些人是把手放在世界的脈搏上的江湖郎中。、持續的災難氣氛,太棒了,晴雨計仿佛永遠不動,旗子仿佛永遠只升起了一半。人們現在可以明白天堂的理想如何獨佔了人類的意識,如果在所有精神支柱都被從下面擊倒後仍越來越為人們所接受。除了這片沼澤外一定還有一個世界,那兒的一切都弄得一團糟,很難設想這個人類朝思暮想的天堂是怎樣的。無疑這是一個青蛙的天堂,瘴氣、泡沫、睡蓮和不流動的水,坐在一片沒有人煩擾的睡蓮葉子上狐叭叫上一整天--我設想天堂大概就是這樣的。

  我校對的這些大災難對我產生了一種神奇的治療效果。想一想一種完全免疫的身體狀態!一種令人陶醉的人生1一種處在毒菌中間而又絕對安全的生活!任何東西都奈何我不得,地震、爆炸、動亂、饑餓。撞車、戰爭和革命都觸動不了我。我注射的預防針可以預防每一種疾並每一種災難。每一種悲哀和不幸,這是堅毅的一生的頂點,坐在我的小小壁龕裡,全世界每天散發出的各種毒藥從我手中流過,卻連我的一個指甲蓋也沾汙不了。我是絕對免疫的,我甚至比一個實驗室工作人員的境況還好些,因為這兒沒有不好的氣味,只有鉛燃燒的味兒。

  地球可以爆炸掉,我仍要呆在這兒添上一個逗點或分號。我甚至可以多十一會兒,因為遇到這樣一個大事變非得在最後多幹一點兒。當世界爆炸了,最後一份報紙也送去付印了,校對們將輕輕收拾起所有逗點、分號、連字符、墾號、方括虎圓括虎句點、感嘆號等,把它們裝進編輯椅子上方的一個小匣子裡。一切安排就序。

  我的夥伴們似乎沒有一個理解我為什麼會如此躊躇滿志,他們一天到晚發牢騷,他們有野心,恩顯示自己了不起,要發洩怒氣。一個好校對卻沒有野心、不驕做、不發脾氣。好的校對有點像上帝,他也在世界上,可又不屬￿它/他只在星期日露面,星期日便是他的休息日,到了星期日他從寶座上走下來叫忠於他的人看看他的屁股。他每星期聆聽一次世上每個人的悲哀和不幸,這就足夠讓自己在其餘幾天內咀嚼了。這幾天裡他仍呆在冬天被冰封住的沼澤裡,成為一個完善的人,一個完全純潔的人,只有一個種過牛痘的疤痕將他與廣紊的無限空間區分開。

  對於一個校對,最大的災難莫過於丟掉工作的威脅。休息時我們聚在一起,叫我們從頭涼到腳的問題便是:如果失掉工作你怎麼辦?圍場裡的人的職責是清掃馬糞,他最大的恐懼莫過於世界上可能會沒有了馬。告訴他把一生花在鏟熱馬糞上是令人噁心的則是在幹蠢事,如果一個人的生計要指望馬糞,如果馬糞涉及到他的幸福,他是會愛上馬糞的。

  如果我仍是一個有自尊心、有榮譽感。有抱負的漢子,那麼這種生活無疑是跌到了墮落的底層。可是我歡迎這種生活,猶如一個重病人迎接死亡的到來。這是一種消極的現實,同死亡一樣,這是一個沒有死亡的痛苦、沒有死亡的恐怖的天堂。在這個地下世界裡唯一一件要緊的事是正確拼詞和添標點符號,報上有何種災禍都無關緊要,要緊的只是詞兒拼寫的是否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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