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北回歸線 | 上頁 下頁
二二


  到演奏德彪西的曲子時場內的氣氛已完全被毒化了,我在納悶,作為一個女人性交時究竟有何感覺——是不是對歡悅更敏感一些,等等。我在想像一件東西穿透兩腿間那個地方的情形,不過只有一點隱隱約約的痛感。我企圖集中注意力,但是音樂太難把握了,我只能想著一隻花瓶慢慢翻轉過去,音符散入空中去的情形。最後我只注意到開燈關燈了,我便問自己燈是如何開關的。我旁邊的人在呼呼大睡,他像一個掮客,大肚子,蠟黃的小鬍子。我就喜歡他這樣,我尤其喜歡他的大肚子和所有吃出這樣一個大肚子的食物。為什麼他不該呼呼大睡?

  若是想聽,他無論何時都可以搞到買一張票子的錢。我注意到那些衣著較好的人睡得更踏實一些,這些有錢人問心無愧。若是一個窮漢打瞌睡,哪怕只是幾秒鐘,他也會覺得很丟臉,他會以為自己對那位作曲家犯下了罪。

  演奏那只西班牙曲子時整個音樂廳都轟動了,大家都筆直地坐了起來,他們是被鼓聲驚醒的。我以為鼓一旦敲響便會一直響下去,我期望看到人們從包廂裡跳下來,或是把帽子扔掉。

  這支曲子裡蘊含一種英雄氣概,拉威爾,他本會迫使我們拼命、發瘋的,只要他想這麼做,不過這不是拉威爾的曲子。突然一切都靜寂下來,仿佛拉威爾在開玩笑時記起他穿了一件剪破的衣服。他抑制住了自己,依我的愚見,這釀成了大錯。藝術即意味著有始有終,假如你以鼓點聲開始就得用爆炸聲或梯恩梯炸藥告終。拉威爾為了形式犧牲了一些東西,為的是人們睡覺前必須消化掉的一棵菜。

  我的思緒心猿意馬,約束不住,既然鼓聲已停,音樂便也離我遠去。無論何處,人們生來就是指揮別人的。出口的燈光下坐著一位鬱鬱寡歡的維特民他雙時撐著身子,目光呆滯。門口站著一個西班牙人,裹著一件大斗篷,手裡拿著一頂闊邊帽,他的架勢像是正在擺好姿勢叫羅丹塑「巴爾札克」似的,他的脖子以上部分很像水牛比爾。我對面的頂層樓座前排坐著一個女人,她的兩條腿叉得很開,她的脖子向後拗去,錯位了,看上去像是得了破傷風。還有那個戴紅帽子的女人,她正趴在欄杆上打噸兒——若是來一回腦出血就太妙了!設想她流出一桶血,全倒在樓下那些漿洗得硬硬的襯衫上,設想一下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襯衫上沾著血走出音樂廳回家去!

  睡覺是基調。再也沒有人在聽了,無法再思考、再傾聽了,也無法去夢想,即使音樂本身也成了一場夢。一個戴白手套的女人把一隻天鵝放在膝上。傳說勒達懷孕後生了一對雙胞胎。

  人人都在生某種東西——只除了上面那排座位上那個搞同性戀的女人。她昂著頭,大張著嘴,注意力十分集中,這曲交響樂像鐳一樣放射出一陣陣火花,使她激動不已。朱庇特在穿透她的耳朵。還有加利福尼亞的片言隻字、生著大鰭的鯨魚、桑給巴爾、西班牙式城堡。瓜達爾基維河沿岸有上千座清真寺在閃閃發光。冰山深處的時光盡是淡紫色的。莫尼大街上立著兩根拴馬的白柱子,滴水嘴……宣傳賈沃斯基謬論的男人……河,邊的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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