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北回歸線 | 上頁 下頁


  他們著了魔,心靈深處燃燒著熾熱的火焰。他們瘋了,不能分辨音調了,他們是受難者。

  莫爾多夫倒是沒有發瘋,不過他也在以自己的古怪方式受罪,莫爾多夫語無倫次,他沒有血管。心臟和腎。他是一個便於攜帶的箱子,裡面有無數個抽屜,每個抽屜上都貼著標簽,上面的字是用白墨水、棕色墨水、紅墨水、藍墨水寫的,還有朱紅、橘黃、淡紫、儲、杏黃、大藍、烏黑、安如葡萄酒色、青魚色、日冕色、銅綠色、奶酪色……我把打字機搬進隔壁一間屋裡,這樣寫作時便可從鏡子中看見自己。

  塔尼亞同艾琳一樣,盼望收到厚厚的信。還有一位塔尼亞,這位塔尼亞像一顆飽滿的種子,把花粉傳播到各處,抑或我們也可以說,這有點兒像托爾斯泰和掘出胎兒的馬棚一幕。塔尼亞也是一個狂熱的人,她喜歡小便的聲音、自由大街的咖啡館、孚日廣嘗蒙帕納斯林蔭大道上買來的顏色鮮豔的領帶、昏昏暗暗的浴室、波爾圖葡萄酒、阿卜杜拉香煙、感人的慢節奏奏鳴曲、擴音機,聚集在一起談論的一些趣聞軼事,她的乳房是焦黃色的,系著沉重的吊襪帶,她總問別人「幾點了」,喜歡吃肚裡填了栗子的金黃色的松雞,她的手指像塔夫綢般光滑,蒸汽似的昏暗光線變成了冬青,她患有腳端肥大症、癌症和簷妄症,她的面紗熱呼呼的,打賭用的籌碼,鋪著血紅色的地毯,兩條大腿軟綿綿的。塔尼亞這樣說以便叫人人都聽見,「我愛他!」

  鮑裡斯喝威士忌喝得渾身發燒時塔尼亞便會說,「坐在這兒!啊,鮑裡斯……俄國……我該怎麼辦,我都快叫它撐破了。」

  到了夜裡,我一看到鮑裡斯的山羊鬍子垂在枕頭上便要發歇斯底里,啊,塔尼亞,你那熱呼呼的陰部如今在哪兒?那副又肥又厚的吊襪帶、那兩條柔軟而又粗壯的大腿又在哪兒?我的胯下有一根六英寸長的骨頭。塔尼亞,我要弄平你那充滿精液的陰部上的每一條皺紋。我要先叫你肚子疼、子宮翻個個兒,再把你送到你的西爾維斯特那兒去。你的西爾維斯特!喂,他懂得怎樣生火,我卻明白如何叫女人欲火中燒。塔尼亞,我把灼熱的精液射進你的身體,我叫你的卵巢發熱。你的西爾維斯特這會兒有點吃醋了吧,他覺得不大舒服,是嗎?他感覺到我的碩大的陰莖留下的東西了。我把你那玩藝兒撐大了,我把皺紋都熨平了,跟我幹過以後,你盡可同公馬、公牛、公羊、公鴨子和一隻瑞士聖伯爾拿僧院馴養的雪山救人犬幹。你可以把癲蛤膜、編幅和蝴蠍塞進你的肛門。只要願意,你可以奏出一串和音急速彈奏,或是在肚臍那兒拴上一隻齊特拉琴。塔尼亞,我在操你,你就得這樣叫我操下去。若是你不喜歡叫我當著眾人的面於,我就在暗中幹。

  蔚藍色的天空上鵝毛般的雲絲被吹散了,乾枯的樹木無限延伸,黑呼呼的樹枝像一個有夢遊症的人那樣打著各種手勢。這些陰沉的、鬼怪般的樹木的枝幹蒼白得像雪茄煙灰。這是一種超然的、全然歐洲式的靜寂,百葉窗放下了,店鋪閂上了,這裡或那裡偶爾可見一盞紅燈,表明有人在幽會。其正面粗暴甚至可怕,除了樹木投下星星點點的影子,一片潔淨。從奧坦格利經過使我想起另一個巴黎,那便是毛姆、高更的巴黎,喬治·摩爾的巴黎,我想起那個可怖的西班牙人,他那時正以雜技演員的步子從一種作風跳躍到另一種作風,使全世界大吃一驚。我想起施本格勒同他那些可怕的宣言,並且不由得驚異——風格,廣義上的風格,是否全完蛋了?我說我腦子裡盡是這些念頭,不過這也不是實話。只是到了後來,當我走到塞納河對岸、當我把輝煌的燈光甩到身後時我才允許自己胡思亂想這些事兒,眼下我什麼也不想,只感覺到自己這個活生生的人被河水映出的奇跡搞得很傷心,因為這河水映出了一個已被遺忘的世界。沿河兩岸,樹木佝僂著身子,在這面沒有光澤的鏡子上投下情影,起風時這些樹便發出一陣沙沙聲,河水翻騰著流過時它們也會流下幾滴眼淚。這條河使我默默無言,我找不到可以傾訴心曲的人,哪怕是一點點也好……艾琳的毛病在於她只有一個手提包,卻沒有陰戶。她總想把厚厚的信塞進包裡,信上都是大量聞所未聞的事情,現在她叫勞娜,因而也有陰戶了,我知道這一點是因為她給我們送來了一些下面的毛。勞娜——一頭瘋狂的驢子,在風中亂聞亂嗅,以此取樂。在每一座山坡上她都要扮演妓女的角色,有時還在電話亭和衛生間裡。她為金·卡羅爾買了一張床和一隻銘刻上他的姓名首字母的刮鬍子時用的杯子。她躺在托特納姆廣場大道上,撩起衣裙用手指弄自己那個地方,還有蠟燭,用羅馬蠟燭和門把手弄。全國找不到一個男人的那玩藝兒大到能令她滿意的程度……一個也沒有。男人的玩藝兒一進入她身體便會蜷起來,她需要脹大的陰莖、自動爆炸的紙火箭和滾燙的蠟油、木焦油。你若是由著她,她會割斷你的命根,叫它永遠留在她身體裡。勞娜這樣的陰戶在一百萬女人中才有一個!這是試驗室裡的陰戶,沒有一種石蕊試紙能顯出它的顏色。這個勞娜還是一個騙子。她從未替卡羅爾買過床,她用一個威士忌酒瓶砸他的腦袋。她滿嘴髒話和承諾。可憐的卡羅爾,他的陰莖只能在她體內蜷起來然後死掉,只要她吸一口氣他那玩藝兒就會掉出來,像一隻死泥鰍一樣。

  大量的、厚厚的、聞所未聞的信件。一隻沒有帶子的手提包。一個沒有插鑰匙的鎖孔。她有一張德國人的嘴、一對法國人的耳朵和一個俄國入的屁股,而陰戶卻是世界通用的。當國旗揮動時,它便一直紅到喉嚨處。你從于勒——費裡林蔭道進去,從維萊特門出來。你把你的小羊尾放進糞車裡,自然是兩個輪子的紅色糞車。在烏爾克和馬恩河的匯合處,水順著河堤流去,在橋下靜靜地流淌,仿佛一面鏡子。勞娜如今躺在那兒,河道裡滿是玻璃碎片。含羞草在哭泣,窗戶上有一個潮濕的、霧狀的屁。勞娜是一百萬女人中的姣姣者。全是陰戶和一截直腸,你可以坐在裡面看中世紀史。

  莫爾多夫首先顯得像某人的一幅漫畫,甲狀腺似的眼睛,米什林式的嘴唇,聲音像豌豆湯。他在背心裡掖了一個小梨,不論你怎麼看他都是那副尊容,隨身帶著有個墜子的鼻煙盒,象牙柄的,還有棋子、扇子、教堂地圖。他發酵的時間太長,現在已變得毫無形狀了,成了失去維生素的酵母,沒有橡皮底座的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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