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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節(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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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用科學術語,因為,你們知道,在報紙上……並不是大家都懂得;一定要使公眾……」 「當然,」包法利說。「念下去吧。」 「我接著念,」藥劑師說。 「我們一位最知名的開業醫生包法利先生,為一個跛子動了手術。跛子名叫伊波利特.托坦,是在大操場開金獅客店的勒方蘇瓦寡婦雇傭了二十五年的馬夫。這次嘗試是個創舉,加上大家對患者的關心,使客店門前擠滿了人。動手術好像施魔法,幾乎沒有幾滴血沾在皮膚上,似乎是要說明;堅韌的筋腱到底也招架不住醫術的力量。說也奇怪,患者並不感覺疼痛,我們『親眼目睹』,可以作證。他的情況,直到目前為止,簡直好得無以復加。一切跡象使人相信:病人複元為期不遠;下次鎮上過節,說不定我們會看到伊波利特這位好漢,在歡天喜地、齊聲合唱的人群中,大跳其酒神舞呢!看到他勁頭十足,蹦蹦跳跳,不是向大家證明他的腳完全醫好了嗎?因此,光榮歸於慷慨無私的學者!光榮歸於不知疲倦、不分晝夜、獻身事業、增進人類幸福、減輕人類痛苦的天才!光榮!三重的光榮!瞎子可以看見,跛子可以走路,難道這不正是高聲歡呼的時候嗎!從前,天神只口頭上答應給選民的,現在,科學在事實上已經給全人類了!這個令人注目的醫療過程的各個階段,我們將陸續向讀者報道。」 不料五天之後,勒方蘇瓦大娘驚恐萬狀地跑來,高聲大叫: 「救命啦!他要死了!……我的頭都嚇昏了!」 夏爾趕快往金獅客店跑去。藥劑師看見他經過廣場,連帽子都沒戴,也就丟下藥房不管。他趕到客店,上氣不接下氣,滿臉通紅,忐忑不安,碰到上樓的人就問: 「我們關心的畸形足患者怎麼樣了?」 畸形足患者正在痛苦地抽搐,結果裝在腿上的機器撞在牆上,簡直要撞出洞來。 為了不移動腿的位置,醫生非常小心地拿掉機器盒子,於是大家看到了一個可怕的景象。腳腫得不成其為腳,腿上的皮都幾乎要脹破了,皮上到處是那部出色的機器弄出來的汙血。 波利特早就叫痛了,沒有人在意;現在不得不承認,他並不是無病呻吟,於是就把機器拿開了幾個鐘頭。但是浮腫剛剛消了一點,兩位醫學家又認為應該把腿再裝進機器裡去,並且捆得更緊,以為腿會好得更快。三天之後,伊波利特實在受不了,他們又再把機器挪開,一看結果,他們都嚇了一跳。腿腫得成了一張鉛皮,到處都是水泡,水泡裡滲出黑水。情況變得更嚴重了。伊波利特開始覺得苦惱,於是勒方蘇瓦大娘把他搬到廚房隔壁的小房間,至少可以不那麼悶。不過稅務員在這裡一天三餐,對這樣的鄰人深表不滿。於是又把伊波利特搬到檯球房去。 他躺在那裡,在厚被窩裡呻吟,面色蒼白,鬍子老長,眼睛下陷,滿頭大汗,在肮髒的枕頭上轉來轉去,和蒼蠅作鬥爭。包法利夫人來看他。她還帶來了敷藥的布,又是安慰,又是鼓勵。其實,他並不是沒人作伴,尤其是趕集的日子,鄉下人在他床邊打檯球,用檯球杆做劍來比武,又吸煙,又喝酒,又唱歌,又叫嚷。 「怎麼樣了?」他們拍拍他的肩膀說。「啊!你看起來好像並不滿意!這都要怪你自己。你本來應該這麼的,不應該那麼的。」 於是他們講起別的病人,沒有用什麼機器,只用別的法子就治好了;然後,好像安慰他的樣子,又加上幾句風涼話: 「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起來吧!你又不是嬌生慣養的國王!啊!沒關係,不要窮開心!你不會覺得舒服的!」 的確,潰病越來越往上走,包法利自己也覺得難過。他每個鐘頭來,時時刻刻來。伊波利特用十分害怕的眼光瞧著他,結結巴巴地嗚咽著說: 「我什麼時候能好?……啊!救救我吧!……我多倒黴呵!我多倒黴呵!」 但是醫生走了,只是要他少吃東西。 「不要聽他的,我的好夥計,」勒方蘇瓦老闆娘接著卻說。「他們已經害得你好苦呵!你不能再瘦下去了。來,只管大口吃吧!」她給他端來了好湯,幾片羊肉,幾塊肥肉,有時還拿來幾小杯燒酒,不過他卻不敢把酒杯端到嘴邊喝下去。 布尼賢神甫聽說他病重了,讓人求他來看看病人。他開始對病人表示同情,一面卻說,既然生病是上帝的意思,那就應該高興才是,並且應該利用這個機會,請求上天寬恕。「因為,」教士用慈父的口氣說,「你有點疏忽你應盡的義務。我們很少看到你參加神聖的儀式;你有多少年沒有接近聖壇啦?我知道你事忙,人世的紛擾分了你的心,使你想不到拯救靈魂的事。不過,現在是應該想到的時候了。但是,也不要灰心失望,我認識好些犯過大罪的人,快到上帝面前接受最後的審判了(當然你還沒到這步田地,我很清楚),他們再三懇求天主大發慈悲,到後來也就平平安安咽了氣。希望你像他們一樣,也給我們做出個好榜樣來!因此,為了提前作好準備,為什麼不每天早晚念一句經,說一聲『我向你致敬,大慈大悲的聖母瑪利亞』,或者『我們在天上的聖父』!對,念經吧!就算看在我份上,為了得到我的感激。這又費得了什麼呢?……你能答應我嗎?」 可憐的傢伙答應了。神甫接著一連來了幾天。他和老闆娘聊天,甚至還講故事,穿插了一些笑話,還有伊波利特聽不懂的雙關語。情況需要,他又一本正經,大談起宗教來。 他的熱忱後來收到了好效果,因為不久以後,畸形足患者就表示,他病一好,就去朝拜普濟教堂。布尼賢先生聽了答道,這沒有什麼不好的,採取兩個預防措施,總比只採取一個強。「反正不會有什麼風險」。 藥劑師很生氣,反對他所謂的「教士操縱人的手腕」。他認為這會妨礙伊波利特複元,所以三番兩次對勒方蘇瓦大娘說: 「讓他安靜點吧!你的神秘主義只會打擾他的精神。」 但是這位好大娘不聽他的。他是「禍事的根源」。她要和他對著幹,甚至在病人的床頭掛上一個滿滿的聖水缸,還在裡面插上一枝黃楊。 然而宗教的神通也不比外科醫生更廣大,看來也救不了病人。潰瘍簡直勢不可擋,一直朝著肚子下部沖上來,改藥方,換藥膏,都沒有用,肌肉一天比一天萎縮得更厲害。最後,勒方蘇瓦大娘問夏爾,既然醫藥無濟於事,要不要到新堡去請名醫卡尼韋先生來,夏爾無可奈何,只好點頭同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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