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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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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得對!」羅多夫接過來說。「想想看,這些鄉巴佬,沒有一個人知道禮服的式樣!」 於是他們談到鄉下的土氣,壓得喘不出氣的生活,幻滅了的希望。 「因此,」羅多夫說,「我沉在憂鬱的深淵裡……」 「你嗎!」她驚訝得叫了起來。「我還以為你很快活呢?」 「啊!是的,表面上是這樣,因為在人群中,我總在臉上戴了一個嘻嘻哈哈的假面具。但是只要一看見墳墓,在月光之下,我有多少回在心裡尋思:是不是追隨長眠地下的人好些……」 「哎呀!那你的朋友呢?」她說,「難道你就不想他們!」 「我的朋友嗎?那是什麼人呀?我有朋友嗎?誰關心我呀?」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嘴裡不知不覺地吹出了口哨的聲音。 但是他們不得不分開一下,因為有一個人抱著一大堆椅子從後面走來了。椅子堆得這樣高,只看得見他的木頭鞋尖和張開的十個指頭。來的人是掘墳墓的勒斯蒂布杜瓦,他把教堂裡的椅子搬出來給大家坐。只要和他的利益有關,他的想像力是豐富的,所以就想出了這個辦法,要從展覽會撈一點好處;他的想法不錯,因為要租椅子的人太多,他不知道聽誰的好。的確,鄉下人一熱,就搶著租椅子,因為草墊子聞起來有香燭的氣味,厚厚的椅背上還沾著熔化了的蠟,於是他們畢恭畢敬地坐了上去。 包法利夫人再挽住羅多夫的胳膊。他又自言自語地說起來: 「是啊!我總是一個人!錯過了多少機會!啊!要是生活有個目的,要是我碰到一個真情實意的人,要是我能找到……哎呀!我多麼願意用盡我的精力,克服一切困難,打破一切障礙!」 「可是,在我看來,」艾瑪說,「你並沒有什麼可抱怨的呀!」 「啊!你這樣想?」羅多夫說。 「因為,說到底……」她接著說,「你是自由的。」 她猶豫了一下說:「你還有錢呢。」 「不要拿我開玩笑了,」他回答說。 她發誓不是開玩笑。忽然聽見一聲炮響,大家立刻一窩蜂似地擠到村子裡去。 不料這是個錯誤的信號,州長先生還沒有來,評判委員們感到很為難,不知道是應該開會,還是該再等一等。 到底,在廣場的盡頭,出現了一輛租來的雙篷四輪大馬車,拉車的是兩匹瘦馬,一個戴白帽的車夫正在揮舞馬鞭。比內還來得及喊:「取槍!」聯隊長也不甘落後。大家跑去取架好的槍。大家都爭先恐後。有些人還忘記了戴領章。好在州長的車駕似乎也能體諒他們的苦衷,兩匹並駕齊驅的瘦馬,咬著馬轡小鏈,左搖右擺,小步跑到了鎮公所的四根圓柱前,正好國民自衛隊和消防隊來得及擺好隊伍,打著鼓在原地踏步。 「站穩!」比內喊道。 「立定!」聯隊長喊道。「向左看齊!」於是持槍敬禮,槍箍卡裡卡拉一響,好像銅鍋滾下樓梯一般,然後槍都放下。 於是就看見馬車裡走下一位先生,穿了一件銀線繡花的短禮服,前額禿了,後腦有一撮頭髮,臉色灰白,看起來很和善。他的兩隻眼睛很大,眼皮很厚,半開半閉地打量了一眼在場的群眾,同時仰起他的尖鼻子,使癟下去的嘴巴露出微笑來。他認出了佩綬帶的鎮長,就對他解釋,說州長不能來了。他本人是州議員;接著,他又表示了歉意。杜瓦施回答了幾句恭維話,州議員表示不敢當;他們就這樣面對面地站著,前額幾乎碰到前額,四周圍著評判委員、鄉鎮議員、知名人士、國民自衛隊和群眾。州議員先生把黑色的小三角罷放在胸前,一再還禮,而杜瓦施也把腰彎得像一張弓,一面微笑著,結結巴巴地搜索枯腸,要表明他對王室的忠心,對貴賓光臨榮鎮的感激。 客店的小夥計伊波利特走過來,接過了馬車夫手裡的韁繩,雖然他跛了一隻腳,還是把馬牽到金獅客店的門廊下.那裡有很多鄉下人擠在一起看馬車。於是擊鼓鳴炮。先生們一個接著一個走上了主席臺,坐上杜瓦施夫人借給大會的紅色粗絨扶手椅。 大人先生的模樣都差不多。他們臉上的皮膚鬆馳,給太陽曬得有點黑了,看起來像甜蘋果酒的顏色,他們蓬鬆的連鬢鬍子顯露在硬領外面,領子上系了白領帶,還結了一個玫瑰領花,他們的背心都是絲絨的,都有個圓翻領,他們的錶帶末端都掛了一個橢圓形的紅玉印章;他們都把手放在大腿上,兩腿小心地分開,褲襠的料子沒有褪色,磨得比靴皮還亮。 有身分地位的女士們坐在後面,在柱廊裡,在圓柱子中間,而普通老百姓就站在對面,或者坐在椅子上。的確,勒斯蒂布杜瓦把原先搬到草地上的椅子又都搬到這裡來了,他甚至還一刻不停地跑到教堂裡去找椅子,由於他這樣來回做買賣,造成了變通堵塞,要想走到主席臺的小梯子前,也都很困難了。 「我認為,」勒合先生碰到回座位去的藥劑師,就搭話說,「我們應該豎兩根威尼斯旗杆,掛上一些莊嚴肅穆、富麗堂皇的東西,就像時新的服飾用品一樣,那才好看呢!」 「的確,」奧默答道。「但是,你有什麼辦法呢!這是鎮長一手包辦的呀!他的口味不高,可憐的杜瓦施,他根本就沒有什麼藝術的天分。」 這時,羅多夫帶著包法利夫人上了鎮公所的二樓,走進了「會議廳」,裡面沒有人,他就說:「在這裡瞧熱鬧舒服多了,」他在擺著國王半身像的橢圓桌邊搬了三個凳子,放在一個窗前,於是他們並肩坐著。 主席臺上正在互相推讓,不斷地交頭接耳,低聲商量。最後,州議員先生站了起來,這時大家才知道他姓略萬,於是你一言,我一語,這個姓氏就在群眾中傳開了。他核對了一下幾頁講稿,眼睛湊在紙上,開口講道: 「諸位先生,首先,在談到今天盛會的主題之前,請允許我表達一下我們大家共有的感情。我說,我要公正地評價我們的最高行政當局,政府,君主,諸位先生,我是說我們至高無上、無比愛戴的國王,無論我們國家的繁榮,或是個人事業的興隆,國王無不關心,並且堅定明智,駕禦國家這輛大車,經過千難萬險,驚濤駭浪,無論是平時或是戰時,都能振興工業,商業,農業,藝術。」 「我看.」羅多夫說,「我該靠後一點坐。」 「為什麼?」艾瑪問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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