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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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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州議員的聲音提得特別高。他激動地講道: 「諸位先生,內戰血染廣場,工商業主夜半被警鐘驚醒,標語口號顛覆國家的基礎,這種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這是因為,」羅多夫接著說,「下面的人看得見我;這樣一來,我要花半個月來道歉還怕不夠呢!你要曉得,像我這樣名聲不好的人……」 「哎呀!你怎麼糟踏自己!」艾瑪說。 「不,不,我的名聲是糟透了,我說的是真話。」 「但是,諸位先生,」州議員接著說,「如果我們不去回想這些黑暗的情景,而把我們的目光轉移到我們美麗祖國的現實情況上來,我們又會看見什麼呢?到處的商業和藝術都是一片繁榮,到處的新交通路線,就像國家機體內的新動脈一樣,建立了新的聯繫;我們巨大的生產中心又恢復了活動;宗教更加鞏固,向所有的心靈微笑;我們的港口貨源不斷,我們的信心得到恢復,法蘭西總算松了一口氣!……」 「其實,」羅多夫補充說,「從社會的觀點看來,他們也許有理。」 「怎麼有理?」她問。 「什麼!」他說,「難道你不知道,有些人的靈魂不斷受到折磨?他們有時需要理想,有時需要行動,有時需要最純潔的熱情,有時卻需要最瘋狂的享受,人就這樣投身於各式各祥的狂想,怪癖。」 於是她瞧著他,好像打量一個天外來客一樣,接著又說: 「我們卻連這種享受也沒有呢!多麼可憐的女人呵!」 「這不能算是什麼享受,因為這裡找不到幸福。」 「幸福是找得到的嗎?」她問道。 「是的,總有一天會碰到的,」他答道。 「這是你們都明白的,」州議員說。「你們是農民和鄉鎮工人,你們是文化的先鋒,和平的戰士!你們是有道德的人,是進步人士!你們明白,我說,政治風暴的確比大自然的風暴還要可怕得多……」 「總有一天會碰到的,」羅多夫重複說。「總有—天。在你灰心絕望的時候,突然一下就碰到了。於是雲開見天,仿佛有個聲音在喊:『就在眼前!』你覺得需要向這個人推心置腹,把一切獻給他,為他犧牲一切!不用解釋,心照不宣。你們夢裡似曾相識,(他瞧著她。)總而言之,踏破鐵鞋無覓處,寶貝忽然出現在面前,它在閃閃發光,然而你還懷疑,你還不敢相信,你還目瞪口呆,好像剛剛走出黑暗,突然看見光明一樣。」 說完了這幾句話,羅多夫還做了一個手勢。他把手放在臉上,好像感到頭暈;然後他又把手放下,卻趁勢讓手落在艾瑪手上。她把手抽出來。 州議員還在念講稿: 「有什麼人會感到驚奇嗎,諸位先生!有的,就是那種瞎了眼睛、有目無珠的人,我敢說,就是那種陷入偏見,在另一個世紀的偏見中陷得太深,甚至不相信農民有頭腦的人。的確,如果不來農村,到哪裡找得到愛國精神,到哪裡找得到對公共事業的忠誠,總而言之一句話,到哪裡找得到智慧?諸位先生,我不是說表面上的智慧,那是遊手好閒、無所事事的點綴品。我指的是那種深刻而不外露的智慧,最重要的是,從事實用目的的智慧,那才對個人福利、改善公共事業,支持國家,都大有好處;那才是遵守法律、克盡職守的結果……」 「啊!又來了,」羅多夫說。「總是職責,我聽都聽膩了。真是一堆穿著法蘭絨背心的老混蛋,一堆離不開腳爐和念珠的假教徒,老是在我們耳邊唱高調:『職責!職責!』哎!天呀!職責是要感到什麼是偉大的,要熱愛一切美麗的,而不是接受社會上的一切陳規陋習,還有社會強加在我們身上的惡名。」 「不過……不過……」包法利夫人反對了。 「哎!不要說不!為什麼要反對熱情?難道熱情不是世界上唯一美麗的東西?不是一切美好事物的根源?沒有熱情會有英雄主義、積極性、詩歌、音樂、藝術嗎?」 「不過,」艾瑪說,「也該聽聽大家的意見,遵守公共的道德呀。」 「啊!但是道德有兩種,」他反駁說。「一種是小人的道德,小人說了就算,所以千變萬化,叫得最響,動得厲害,就像眼前這夥笨蛋一樣。另外一種是永恆的道德,天上地下,無所不在,就像風景一樣圍繞著我們,像青天一樣照耀著我們。」 略萬先生剛剛從口袋裡掏出手帕來擦擦嘴。他又接著說: 「諸位先生,難道還用得著我來向你們說明農業的用處嗎?誰 供應我們的必需品?誰維持我們的生計?難道不是農民?諸位先生,農民用勤勞的雙手在肥沃的田地裡撒下了種子,使地裡長出了麥子,又用巧妙的機器把麥子磨碎,這就成了麵粉,再運到城市,送進麵包房,做成食品,給富人吃,也同樣給窮人吃,為了我們有衣服穿,難道不又是農民養肥了牧場上的羊群?要是沒有農民。叫我們穿什麼?叫我們吃什麼?其實,諸位先生,何必舉那麼遠的例子呢?近在眼前,誰能不常常想到那些不顯眼的家禽,我們飼養場的光榮,它們為我們的枕頭提供了軟綿綿的羽毛,為我們的餐桌提供了美味的食品,還為我們下蛋呢。要是這樣講下去的話,我怕沒個完了,因為精耕細作的土地生產各種糧食,就像慈母對兒女一樣慷慨大方,這裡是葡萄園,那裡是釀酒用的蘋果樹,遠一點是油菜,再遠一點在制乾酪,還有麻呢,諸位先生,我們不能忘記麻!最近幾年,麻的產量大大增加,因此,我要特別提請大家注意。」 用不著他提請,因為聽眾的嘴都張得很大,仿佛要把他的話吞下去。杜瓦施坐在他旁邊,聽得睜大了眼睛;德羅澤雷先生卻時不時地微微合上眼皮;再過去一點,藥劑師兩條腿夾住他的兒子拿破崙,把手放在耳朵後面,唯恐漏掉一個字。其他評判委員慢慢地點頭,擺動下巴,表示贊成。消防隊員站在主席臺下,靠在他們上了刺刀的槍上;比內一動不動,胳膊時朝外,刀尖朝天,他也許聽得見,但他肯定什麼也看不清,因為他頭盔的帽檐一直遮到他的鼻子。他的副手是杜瓦施先生的小兒子,帽檐低得越發出奇;因為他戴的頭盔太大,在腦瓜上晃晃蕩蕩,墊上印花頭巾也不頂事,反而有一角露在外面。他戴著大頭盔,笑嘻嘻的,滿臉的孩子氣,小臉蛋有點蒼白,汗水不斷地滴下來,他又累又困,卻好像在享受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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