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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十二

  ……

  海,灰色的海。

  在那每年夏天把漁夫們送往冰島的沒有痕跡的大道上,揚恩不知不覺已經航行了一天。

  前一天,當大家唱著古老的讚美歌出發時,起了一陣南風,所有的船便張開風帆,像海鷗一樣四散而去。

  隨後風勢漸弱,船行速度也慢了下來;一團團霧氣在水面飄遊。

  揚恩可能比平時更加沉默。他抱怨天氣太平靜,似乎需要顛簸動盪,好驅除縈繞在心頭的某種煩惱,何況他無事可幹,只需在平靜的氛圍中靜靜地滑行,只需呼吸和活著。放眼望去,只看見深灰色的一片;側耳細聽,只聽見一片沉寂……

  ……突然,一聲問響,雖只是依稀可辨,但異乎尋常,而且是來自船下的一種摩擦感,就像乘車時,有人捏緊了刹車一般。於是瑪麗號停止前進,一動不動了……

  擱淺啦!!!在哪兒,擱在什麼上面了呢?很可能是英國海岸的某塊暗礁。因為,從昨天晚上起,就籠上了霧的帷幕,他們什麼也看不見。

  所有的人都騷動起來,奔跑著,他們的緊張忙碌和船的突然靜止不動形成了鮮明對照。現在,瑪麗號停在這兒,再也動不了啦、在這又熱又潮的天氣,在這廣闊的,似乎隨時會起變化的流體世界當中,它似乎被隱藏在水下的某種結實、牢固的東西抓住了;它被抓得牢牢的,很可能再由浮不起來。

  誰不曾見過雙足被粘牢的、可憐的小鳥或蒼蠅呢?

  一開始,它們一點也沒覺察,表面上什麼變化也沒有;要知道他們是從底下被抓住的,而且面臨著永遠無法自拔的危險。

  等到它們掙扎起來,膠質的東西玷污了它們的翅翼和腦袋的時候,它們才漸漸顯出一種垂死的遭難動物的可憐神態。

  瑪麗號的情形也是如此;剛開始的時候,問題還不太明顯;不錯,船是有點傾斜,但這是大清早,天氣晴朗無風;得很內行才會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才會感到不安。

  船長的樣子有點可憐,他在這條航路上沒有十分當心,結果出了差錯;他朝空中擺著手,絕望地說:

  「天哪!天哪!」

  在雲霧偶開的一道縫隙中,他們看見近處有一座不太熟悉的海岬,但幾乎立刻又被霧籠罩,再也看不見了。

  而且,眼前沒有一張風帆,沒有一縷煙。可現在他們幾乎寧願如此:他們最怕那些英國救難者,這些救難者會以他們的方式用武力把他們拔出困境,所以得像對付海盜一樣抵禦這種人。

  他們都在奔忙著,搬動、倒騰艙內的東西。「土耳其」,他們那只不怕風浪的狗,也因這次事故而情緒不安:這船底的響聲,波浪打來時那種僵硬的震動,還有這種靜止狀態,它明白這一切都是反常的,於是低垂著尾巴,藏在角落裡。

  後來,他們放下救生小艇,用以拋錨,他們把力量集中在纜索上,試著自己將船拖出險境,——這種艱苦的勞作繼續了十個小時之久。傍晚的時候,這可憐的船,早上到這兒時是那麼乾淨、那麼體面,此刻已是一副狼狽不堪的模樣,又濕、又髒,一片混亂。它用種種辦法掙扎著,搖晃著,卻始終停在原處,像一條沉船似地釘死在那兒。

  ……

  黑夜即將來臨,起風了,浪也愈來愈高;情況是更加不妙了,可是,將近六點鐘的時候,船忽然活動了,浮動起來,一面掙斷那些用來系船的纜索,……人們發瘋般地從船頭跑到船尾,嚷著:

  「我們浮起來了!」

  他們果然浮起來了;這種浮起來了的快樂,這種剛才還以為已經開始成為難船,現在卻感覺到在走動,重新變成輕快、活躍的東西的快樂,哪裡是言語所能形容的呢!

  與此同時,揚恩的憂鬱也飛走了。手臂的有益的疲勞治癒了他,他變得和船兒一樣輕盈,他甩掉了回憶,重新恢復了無憂無慮的神態。

  第二天早上,起錨以後,揚恩又繼續向寒冷的冰島行進,他的心看來仍和他早年一樣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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