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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十

  ……大雨滂沱,上面是黑沉沉的天空;——這是印度。西爾維斯特偶然被挑選到一隻去補充裝備的小艇上,所以剛才踏上了這塊土地。

  溫暖的雨水,透過厚厚的葉叢澆到他身上,他環顧四周,見到種種奇怪的事物。到處是豔麗的綠色;樹葉長得像巨大的羽毛,路上的人都生著毛茸茸的大眼,而且都像在睫毛的重壓下快要閉上了似的。把這陣雨吹來的風,散發著麝香和花的芬芳。

  一些女人向他招手:這和他在布雷斯特聽到多次的「來呀,漂亮小夥子!」差不多是一回事。可是,在這迷人的國度,她們的召喚卻格外擾亂人心而且引起肉體的戰慄。她們美麗的胸脯在身披的透明薄紗下隆起;她們的皮膚像青銅一樣光滑而呈褐色。

  他還在猶豫,然而已受到蠱惑,他已經在朝前走,慢慢地,想要跟隨她們……

  這時,水兵的輕輕一聲哨響,就像小鳥鳴囀的一個顫音,突然把他召回就要離去的小艇。

  他趕緊跑回去,——永別了,印度美女。晚上回到海上,他仍然像孩子一樣純潔無暇。

  在藍色的海上航行一周後,他們又到達了一個綠色的和下雨的國家。一大群黃種人,拿著一筐筐煤球,喊叫著,立刻擁上了船。

  「那麼,我們已經到中國啦?」西爾維斯特看見他們形容古怪,留著辮子,便開口問道。

  人家告訴他不是;還得耐心等一等:這兒只是新加坡。他於是回到桅樓,躲開被風揚起的黑灰,這時,成千筐的煤便急匆匆地運進了艙裡。

  終於有一天,他們到達了一個名叫峴港的地方,那兒停泊著一艘名叫西爾塞號的軍艦,封鎖著港口。這就是他早已聽說自已被派去服役的軍艦,於是他連人帶行囊一起卸到那船上。

  他在那兒找到了幾個同鄉,甚至還有兩個冰島人,他們現在是船上的炮手。

  晚上,天氣總是悶熱無風,他們無事可幹,便聚在甲板上,遠離眾人,好在一起回憶他們的布列塔尼。

  在他所期待的參加戰鬥的時刻到來之前,他得在這憂悶的港灣度過無所事事的、流放的五個月。

                 十一

  ……

  班保爾,——二月份的最後一天,漁夫們動身去冰島的前夕。

  歌特緊挨著她的房門站著一動不動,面色變得蒼白。

  因為揚恩就在樓下,在和她父親談話。她看見他來了,還模模糊糊聽見他的聲音。

  整個冬天他們都沒有碰面,似乎有種宿命的力量使他們彼此總是遠遠分開。

  自從去波爾—愛旺村走過一遭以後,她就把希望寄託在「冰島人的朝聖節」上。這一天,在廣場上,在晚間,在人群裡,總會有許多機會見面和說話的。但是,節日這一天,街上雖已張掛著飾有綠色花環的白饅,可惡的雨卻從一大早就被嗚咽的風從西邊吹來,嘩嘩地傾盆而下;在班保爾,從來沒見過這樣陰暗的天空。「得啦,普魯巴拉內的人來不了啦,」戀人住在那邊的姑娘們傷心地說。他們果然沒有來,或者一來就趕緊關進酒店喝酒。沒有行列,沒有人散步,比平時心中更難受的歌特,整天呆在她的玻璃窗後面,聽著屋頂上的雨水像小河般流淌,聽著小酒店裡響起漁夫們喧鬧的歌聲。

  好幾天以來,她就預料到揚恩的來訪,為了那樁來了的賣船事務,她猜准了加沃老爹不樂意親自來班保爾,而會派他的兒子來。她打定主意自己去找他,而姑娘們一般是不會這麼幹的。她要和他談談,好把事情弄清楚。她要責備他不該一開始擾亂了她,隨後又撇開她,像那些不名譽的男人的行徑一樣。執拗,粗魯,對海上職業的熱愛,或者害怕受到拒絕……如果僅僅是由於西爾維斯特所指出的這些障礙,誰知道呢?那麼,經過他們之間一番坦率的談話,這是完全可能消除的。於是,他可能重新露出那漂亮的、足以使一切問題都順利解決的微笑,——這微笑在去年冬天,在那倚在他手臂上跳華爾茲的整個舞會之夜,曾經使她那樣驚異和陶醉。這點希望鼓起了她的勇氣,使她心中充滿了一種幾乎是甜蜜的迫不及待的情緒。

  離得遠的時候,不論說什麼做什麼,總是顯得那麼容易,那麼簡單。

  而且,揚恩來訪的時間也再湊巧不過了:她拿得准父親這時正坐著吸煙,決不會站起來送他;這樣,過道上就不會有別人,她到底可以和他一起談個明白了。

  可是現在,這個時機已經到來,她卻感到這樣做實在太魯莽。只要想到遇見他,在樓梯底下面對面地看著他,她就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她的心都快跳出來了……想想吧,樓下的門隨時都會打開,——帶著她所熟悉的輕輕的吱嘎聲——讓他走過!

  不,絕對不,她永遠不敢這麼做;寧可在期待中憔悴,在憂傷中死亡,也不能去幹這種事。她已經回頭走了幾步,想回到房間裡坐下,做她的活計。

  但是她又停住了,猶疑不定,惶恐不安,她想起明天就是啟航去冰島的日子,這是看見他的唯一機會了。如果錯過這個機會,她就得重新忍受幾個月的孤寂和期待,等他回來她已枯萎憔悴,而且又得虛度她生命中的整整一個夏天……

  樓下,門開了:揚恩走了出來!她突然拿定主意,跑下樓梯,顫抖著奔去站在他面前。

  「揚恩先生,我想跟你說幾句話,可以嗎?」

  「和我嗎,歌特小姐……」他拿著帽子,低聲說。

  他滿臉無禮的神情,目光銳利地瞧著她,他頭向後仰,表情冷酷,簡直像是在考慮要不要停下來。他一隻腳朝前,像是準備要逃走,他的寬肩緊貼牆壁,像是為了在這被她逮住的狹窄過道上,盡可能不要和她離得太近。

  歌特的心都涼了,原來準備好對他說的話,此刻一句也想不起來,她沒想到他會這樣羞辱她,竟不聽她說話就要跑出去……

  「我們家讓你害怕嗎,揚恩先生?」她以一種本不願有的生硬、古怪的聲調問。

  他呢,轉過眼睛瞧著外面,雙頰變得通紅,血湧上來燒灼著面部,他的鼻孔扇動著,像公牛的鼻孔一樣,隨著胸部的起伏,每呼吸一次便擴張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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