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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八

  她和他在一起度過了三天,這是歡樂的,然而有個極陰暗的「以後」沉重地壓在上面的三天,也可以說是恩准的三天。

  臨了,她還是得走,還是得回到普魯巴拉內去。首先是她那點可憐的積蓄快花完了。再說,西爾維斯特後天就得上船,水兵們在遠行前夕,是絕對禁止外出的。(這種做法初看似乎有點殘忍,實際上是防止有些想臨陣脫逃的水兵溜號的必要措施。)

  啊!這最後的一天!……她白費氣力地在腦子裡搜索,還想找點可笑的事講給孫兒聽,可是什麼也找不出來了,倒是眼淚一個勁兒想往外湧,哽咽時時刻刻朝喉頭上升。她攀著他的胳膊,對他千叮嚀萬囑咐,弄得他也直想哭。最後他們走進一個教堂,一塊作了祈禱。

  她是乘晚班火車走的。為了節約,他們步行去車站;他提著她旅行用的紙板盒,一面用他強壯的胳膊攙扶她,她則把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他的手臂上。她累了,太累了,這可憐的老太婆;這三、四天來她已過於勞累,現在再也支持不住了。她的背在褐色披肩下已經完全彎曲,再也沒有氣力挺直起來,她不再有那種年輕的體態,而只感到無力承受七十六歲高齡的重負。

  想到一切都已結束,幾分鐘以後就得離開他,她的心就像給殘酷地撕碎了。他去的是中國呀,在那邊,在那個屠宰場!此刻她還和他在一起,還在用自己一雙可憐的手抓著他……可他是要出發的呀;無論是她的全部意志、所有的眼淚,還是祖母的全部絕望,都無法把他留住!……

  她心神不定,顫顫巍巍,被車票、食品籃和手套之類弄得十分狼狽,她對他作了最後一番叮囑,他則十分溫順地低聲回答著「是」。他朝她溫存地俯下頭,以小孩子的神情,用他溫柔和善的眼睛注視著她。

  「行了,老奶奶,要是你想走的話就趕快拿主意吧!」

  火車頭鳴笛了,她怕誤了車,趕緊從他手裡拿過紙盒,接著又讓東西都掉到地上,摟住他的脖頸,作了一次最後的擁抱。

  車站上的人都在注意瞧他們,可他們再也引不起任何人的微笑。她被車站職員催促著,筋疲力盡,失魂落魄,奔進了最先來到跟前的車廂,人們立刻在她後面猛地關上車門,這時候,西爾維斯特則以水兵的輕捷步伐跑著,像鳥兒飛翔般畫出一道弧線,為的是繞一個圈跑到欄杆外,好趕上看她從那兒經過。

  汽笛一聲巨吼,車輪轟隆隆地開始轉動,——祖母過去了。他靠著欄杆,以一種充滿青春活力的姿態揮動著綴有飄帶的無簷帽。她則俯在她的三等車廂窗口,用手絹向他招呼,好讓他更容易認出自己。她盡可能長久地,只要她還能略略看見孫兒藍黑色的身影,就一直用眼睛盯著他,傾注全部感情對他喊著「再見」,那是水手們出發時人們總要對他們說的靠不住的「再見」。

  好好瞧著他吧!可憐的老奶奶,瞧著這個小西爾維斯特,仔細追隨他那逝去的、到了那邊便永遠消失的身影,直到最後一分鐘吧!……

  當她再也看不見他時,便嗒然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毫不注意是否弄壞了她的漂亮頭巾,在一種垂死般的痛苦中,她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他呢,耷拉著腦袋慢慢地往回走,大滴的淚珠滾落在臉頰上。秋天的夜降臨了,到處燃起了瓦斯燈,水兵們的聯歡開始了、他什麼也不注意,穿過布雷斯特,然後走上勒古弗朗橋,一直回到營房。

  「來呀,漂亮小夥子!」那些開始在街上徘徊的女人們已經在用沙啞的嗓音說這種話了。

  他回去躺進自己的吊床,獨自一人哭著,直到天亮才勉強合了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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