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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可是……我還要講上次那個事件。能不能讓小阪君這樣一位登山運動員死得較有意義呢?比如登山繩為什麼會斷這樣的問題……」常盤不由得提高了聲調,但馬上又緩和下來說:「不是魚津君割斷的,這一點,您弄清楚了沒有呢?」

  「這清楚了。我已詳細聽過那個對魚津君帶回來的登山繩的斷口進行試驗的技師講了。據說,根據對尼龍纖維的斷口的檢查,清楚地證明是由於衝擊而斷的。」教之助又說:「弄清楚的是,既不是魚津君割斷的,也不是小阪君割斷的,是登山繩受到衝擊而斷的。」

  「登山繩是因受到衝擊而斷的——可是,登山繩是登山運動員賴以保全生命的東西啊,怎麼可以隨便斷呢!」

  「對——問題就在這裡。是由於什麼原因斷的呢?確實在這事件裡,也就是說,在斷繩這個事實裡,存在著直接使用登山繩的登山運動員們最迫切想知道的問題。可是,於我來說,象剛才說過的,只能在麻與尼龍的性能的比較上發言。發生事件的現場狀況,嚴格地講,是無法複現的。從這意義上來說,事件的起因,是難於從事件的本身去追查的。」

  「這倒也是。」

  「由於這個事件而提出了問題,我認為憑這一點,小阪君這樣一位犧牲者是死得很有意義的。至於登山繩在那次事件中是怎麼斷的,說得遠一點,是需要從純科學的角度上去研究的。因為尼龍登山繩於一九五六年一月某日,在前穩高山東坡上斷裂,這是一個事實啊。自從那次事件以來,有各種各樣的人,從各種不同的角度,在登山方面的書刊上一或在山嶽會的會報上,對是否可以使用尼龍登山繩,進行了評論。我前些日子也收集了這些刊物,通覽了一下。有幾個登山團體強調說,尼龍登山繩有個弱點,怕銳利的岩角。國外登山運動員也發出過同樣的警告。對此,又有人說,只要有彌補這個缺點的技術,尼龍登山繩還是可以用的。有個人舉了喜馬拉雅登山隊攜帶尼龍登山繩的例子,並說,這可能是由於他們看中了尼龍登山繩輕,低溫性能好,才帶到喜馬拉雅山去的。總之,這個人是擁護尼龍登山繩的。還有一個技術工作者發表了這樣的意見:在發明性能更高的合成纖維之前,尼龍和滌綸,還會被使用十年左右。

  「…………」

  「總而言之,麻煩的是,就象我剛才說過的,climbing rope這個東西,由於它本身的性質上的關係,它的性能和操作技術糾纏在一起,分不開,所以只能從整體上去看問題。不管怎樣,為了使這個事件成為借鑒,應該把學者、登山運動員、廠家聚在一起,讓他們從各自的立場出發,共同研究這種作為climbing rope的尼龍登山繩。我本來是想以魚津君為中心去搞這個研究的。我認為他最合適。因為他是與事件有牽連的人,而且是現役的登山運動員,更重要的是他是個豁出生命愛山的青年。」

  「是的,真的,他是豁出生命去登山的……」

  一陣激動的感情猛然湧上常盤的心頭。聽教之助這麼一說,再也沒法把話說下去了。喉嚨裡發出了低沉的嗚咽聲,猶如猛獸的哀嗥。

  周圍的人一齊朝他看了。

  報上報道了魚津的遇難消息一周之後,R報社發行的週刊雜誌用兩頁篇幅,登載了以「登山繩事件的結局」為題的文章。文章寫道:「今年一月,在前穗高山東坡發生了登山繩斷裂、登山運動員小阪乙彥墜落事件。這事件引起了社會的關注,並圍繞它展開了討論:登山繩究竟是由於它本身的弱點而斷,抑或由於其他原因而斷?不料在這次議論尚未得出結論之前,旋渦中人物魚津恭太卻于穗高山D淺穀遇難身亡。由於魚津在事件中的處境困難,加之,此次事件發生於僅距前次事件的半年之後,因此在一部分人中間,對魚津的遇難事件提出種種看法。為此,記者走訪魚津生前好友,聽取了他們對事件的看法。」

  在這個佔有一整頁篇幅的前言之後。登載著登山運動員和魚津好友們的簡短談話。

  A某:沒有確實證據可證明魚津之死是出於自殺,但我總覺得他是自殺。在未解決的事件旋渦中,社會上對他投以懷疑的眼光,他必定是很痛苦的。

  B某:魚津這般人物竟然會死于D淺谷的墜石,這是奇怪的,是不是自殺,不得而知,但我不能不懷疑這是自殺性的行動。

  C某:魚津君的臨終筆記是好樣的。他毫無疑問是死於遇難。唯有一點疑問是,他出於什麼理由去攀登雄瀧、雌瀧?又為什麼偏要冒著危險去登頻頻落石的D淺穀?

  此外,還有兩個人談論了魚津的遇難,意見大體相同。

  八代美那子是在自家田園調布的客廳裡,讀到這篇文章的。晚飯後,她打開附近書店送來的週刊雜誌,無意中發現了這篇文章。她坐在桌前,很冷靜地讀完了全文。

  美那子回憶了最後一次和魚津會面時的情景。魚津說:決不會再打電話給你,也不會再和你見面。他這句話,如果要把它看作含有某種意義,那並不是不可以的。

  但是,現在美那子並不怎麼關心魚津是不是死於自殺。她的問題,只是魚津已經不在人世。她一天幾次想到魚津已經不在人世的這個事實時。內心便產生一種不大的、但久久不能消失的隱痛。這一個星期,美那子是在和這種內心痛苦的鬥爭中度過來的。

  當美那子把週刊雜誌放在膝上,帶著一周來沒有離開過她的失神而空虛的神態坐著時,教之助從樓上下來,站在房門口說:「我忘了告訴你,今天常盤先生來電話說,魚津君的骨灰由明天兩點鐘的快車送往故鄉浜松。你替我去送行好嗎?」教之助照理不會看不出魚津的遇難給自己妻子以怎樣的打擊,他卻表現出毫不關心的樣子。

  「好,我去。」美那子有她自己的另一番心思,顧不得去注意丈夫的這種內心活動。她太累了。「魚津的骨灰」這句話,又一次刺痛了美那子的心。

  教之助說罷便走回二樓,可是剛跨出幾步又返回來。依然帶著剛才的神情說:「八月初我要到志賀高原的旅館去五天左右。積壓了許多要緊的工作,要去理一理。」

  聽到「志賀高原」,美那子好象吃了一驚似地仰起了臉。稍隔一會,她問:「我可以一起去嗎?」

  去年和丈夫去過志賀高原。她想起了那裡明媚的陽光,早秋宜人的涼風。她渴望著置身其中。

  「當然可以去。不過,我是去工作的喲。」

  「我不會打擾您的。您另外租一間做工作室,怎麼樣?」

  「嗯。」他想:既然她這麼要去,也沒辦法了。只好說;「那你就事先想好,找個看家的。光春枝一個人,不穩妥。」

  教之助說完就出去了。美那子心想:剛才兩人的對話和去年也是這個時候的對話,不是一模一樣嗎?

  教之助的打算是,最好自己一個人去,這樣就沒人打擾,好讓幾本洋文書本陪他過日子。

  雖然妻子看透了丈夫的心思,可是今年她也想和去年一樣跟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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