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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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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她為了丈夫老是想甩開自己而生氣。對這樣的丈夫,當時還多少有點留戀之心,今年不同了。她想:如同丈夫教之助已失去年華一樣,作妻子的自己,如今也已完全失去了青春。丈夫是由於年齡;而自己則由於魚津之死。自己心中的青春,一去不復返了。 本來,有了魚津這樣一個青年,她作為一個女人可能會開拓新的人生。為此,她甚至覺得可以犧牲一切。可是,這只是一瞬間的事,魚津之死,改變了一切。再也沒有任何指望了。 第二天下午,美那子為了送魚津的骨灰去故鄉,來到東京站。列車已經駛進月臺,有個近親模樣的人,在車廂裡捧著魚津的骨灰,站在窗邊。阿馨親自把魚津的骨灰帶回東京的時候,美那子未到車站迎接,所以和變成了骨灰的魚津相見,這還是第一次。 周圍有三十餘人。美那子不管他們,走到窗邊,朝著骨灰盒,彬彬有禮地鞠了躬,然後退回來。她沒有什麼話好跟魚津說。這星期來,她一直和魚津講個不停,再也沒有什麼話好講的了。 在開車前的這一段長時間裡,美那子懷著難以平靜的、悲傷的心情,站在送行人的後面,低著頭等著。開車的鈴響後,她也沒有把視線抬起來,只是把俯著的頭會得更低。 當火車從月臺消逝,送行的人群走動了以後,美那子才把臉抬起來。列車不見了,魚津的骨灰盒也不見了,只見對過的月臺上有白紙片在飄動,大概是起風了吧。 忽然,美那子發現在兩米遠的地方,常盤正和兩三個人在講話。他穿著禮服,那模樣看起來覺得挺熱的。美那子自然而然地朝他走了過去。 「說到底是相信不相信人的問題。我只相信魚津君不是想自殺的那種人。你們說,你們是從學生時代起就和魚津君交朋友了。可是我認為,你們並不瞭解魚津君。只能說,你們對魚津君的為人一無所知。所以你們才會產生這種想法,懷疑是不是自殺。要知道,他是登山運動員啊!是在山裡鍛煉了自己的意志的青年人。小阪那一回,他就說過:小阪不是自殺,登山運動員自殺,還得了。說過這種話的魚津君自己,是不可能自殺的。」 對方幾個青年,被常盤的氣勢壓倒了,誰也不敢吭一聲,顯出非常惶恐尷尬的樣子。 「哎,我冒失了。我只是談點自己的看法,供各位參考。」常盤說著便離開了那裡。當他發現美那子就在身邊,使主動湊上去,招呼也不打就問;「阿馨呢?」 於是尋找阿馨。美那子也環顧了四周。 阿馨獨自站在十來米遠的地方。她姿態瀟灑,仍舊站著把視線投向火車消逝的方向。美那子看著她的身影,覺得它象一把銳利的尖刀在閃著寒光。 其實,等到阿馨把臉轉過來的時候治上去倒是挺開朗的。美那子看著走過來的阿馨,感到驚奇,突然之間,她已變得象個大人了。表情是那樣的安詳、平靜,簡直不敢相信她就是同一個阿馨。 她倆互致問候完畢,常盤才對阿馨說:「怎麼樣,累了吧?不過,總算告一個段落了。你把一切都料理好了,魚津君一定是很高興的。」 「我哥哥死的時候是魚津先生給料理的,這回該是我做了……可是公寓房間還沒料理,恐怕還要忙亂上兩三夭。」 「他家裡沒有人來嗎?」 「不,魚津先生的母親要來的。在這之前,我先大致理一理。」 「那可費力了!我可以派公司的人幫你忙,你要多少人就給多少。」 「剩下的事,我想一個人也辦得了。」 她們兩人自然而然地把常盤夾在當中,朝著下樓的地方走過月臺。 「咳,真想不到,你們看過昨天的週刊雜誌了嗎?竟然有人把魚津君的遇難,懷疑為自殺。剛才,我捉住那些人當中的一個,稍稍整了他一傢伙。他們不肯老老實實地相信魚津君的那個筆記。當然羅,如果要懷疑,就只能懷疑一切了。人和人的關係,說到底,就是相信還是不相信。我是相信魚津君這個人的。然而不相信魚津君的人很多。想不到,竟有那麼多窩囊廢廣 這些「窩囊廢」好似就是現在走在自己身邊的這一群人。常盤瞪眼怒視周圍,然後,呼地吐了一大口氣。剛才整青年們的那股激情又沖上常盤的心頭了。 美那子好象也被常盤的怒氣所感染似地,環視了身邊。但是,美那子想的是另一件事:誰也不知道的——魚津愛著自己,而自己也愛著魚津。也許正如常盤所說,魚津不是自殺,但也可能如常盤蔑視的許多人所認為的那樣,是自殺。管它是不是,如今不都是一樣的嗎?魚津恭大已經不在人世了。我和魚津最後悄悄地相互披露的那個閃閃發光的美妙東西,只是在那一瞬間問了一下生命之光,如今徹底地逝去了。 這時候的阿馨,也有她自己的心思,她閃動著剛才使美那子吃了一驚的安詳而平靜的目光,正想著完全不同的另一些事。 阿馨不能理解常盤的心情。他為什麼要把魚津是不是死於自殺,當做一個問題呢?她認為那是不值得當做問題的微不足道的事。 因為阿馨至今不能擺脫這樣一個心境——總覺得魚津恭太正在朝著自己這邊走過來。當時,魚津是為了和自己相會正要來德澤客棧的。然而,不幸的是,在這途中他不得不中斷他的行動,但他的意志應該依然活在這宇宙之中。阿馨沒聽誰講過魚津倒在岩石上的姿勢是怎樣的,但她相信,魚津的頭一定朝著自己,手也是伸向自己的。 在阿馨的心裡,魚津之死,已經成了一個不可動搖的既定事實。儘管如此,她還是不能不認為魚津現在仍然正朝著自己這個方向走過來。 在這種絕對不可能實現的期望中,阿馨已經度過了十幾天了,所以她的內心始終是滿足的。那樣子好象在安詳而平靜地注視著向自己走過來的魚津恭太。 他們三個人走下了樓梯,穿過正在上下車的人群,來到剪票處,在這裡停住腳步。 「定個時間,就我們三個人一起吃次飯,好不好?我來找個涼快的地方。」 常盤邊說邊把視線平等地投向這兩個女人。 「就我們幾個老老實實相信他的人,一起來懷念他吧。」 「好的。」美那子說。 「好,我同意。」阿馨也同樣答應著,不過,她覺得常盤說的「懷念」這個詞並不完全合乎自己的心意。因為魚津正在一天比一天更清楚地活在她的心中。 「那就再見。」常盤把禮服上衣脫下,搭在手裡,和她們分手而去。看著傲然挺胸走在人群中的常盤大作的背影,她倆都不由得感到他老了。 「那,我也失陪了。有空的時候,一定請到我家來坐坐。」這回是美那子向阿馨告辭而去。 魚津已經不在了。魚津不在就意味著自己也不存在。八代美那子朝著車站廣場陽光照耀的空虛的地方,為了把自己變成空虛中的一點而走去。 常盤和美那子離去後,阿馨依然佇立在原地,她閃動著眼神在盤算:到哪兒去買鮮花呢?魚津恭太雖然不在,但她想用美麗的花朵裝飾他公寓裡的住室,並在那裡整理他的遺物——這就是小阪阿馨今天將要做的工作。 阿馨還有許多事要做。明天、後天都將忙於料理公寓裡的房間。遺物整理好後,還得到魚津的故鄉去。待稍微安定了,還必需登一次穗高山。登穗高山雖然有點兒困難,但她很想在今年秋天實現。為的是按照杜布拉的詩中所寫的那樣,找個美麗的岩台,造個小石塚,把魚津恭太和哥哥小阪乙彥的兩把登山鎬插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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