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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魚津開始在到處有巨石的狹窄山谷中穿行。一會兒又從遠處傳來了墜石的聲音,那是從右面的涸澤嶽的兩部山脊斜坡上滾下來的。

  墜石具有難以形容的獨特聲響。如果對自己沒有危害的話,這種在空山中咯咯口響的聲音,聽起來頗為清脆悅耳;但是,如果你自己身處這種危險地帶,它就會給你一種陰森森的、令人心驚肉跳的感覺。

  墜石的聲響連續不斷地傳來。

  霧越來越濃了、雖然腳下還能看得清楚,可是十米、二十米以外就完全看不清了。魚津必需盯視著腳下一塊塊的石頭向前走,步履艱難極了。

  又走了約莫二十來米,魚津愣了一下,停下腳步。這時傳來了地震般的沉悶轟鳴聲,緊接著變成了地動山搖的轟隆隆的巨響。這可不是滾下一兩塊石頭的聲音。雖然被霧遮住視線,但聽起來就在附近。這時候,魚津才感到極大的不安。

  魚津繼續前行。

  看來,霧暫時還散不了。魚津在迷霧之中,專心地看著腳下的石頭行進。遠處時而傳來隆隆的墜石聲,只是還沒有響到足以使魚津停步不前。

  約莫又走了十分鐘以後,魚津嚇得呆立不動了。因為就在相當近的地方,傳來了連續墜石的聲音。不知道這聲音是來自前方還是後方,似乎是好幾十塊巨石,一塊接一塊不停地滾落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這怕人的聲音逐漸消失了,但是,魚津仍然就地呆立不動。要是這樣繼續走下去,隨時都可能迎面碰上巨大的墜石的。這山谷要有一小時半的路程哩,現在還沒走到四十分鐘,這樣算起來,行程還不到一半。如果要從這個危險地帶脫身,那只有儘快返回去。

  可是這時候,魚津突然想起了阿馨。此時此刻,阿馨應該到達了上高地,或者是一個人在從上高地到德澤客棧的樹林裡走著。魚津想到阿馨,又走了起來。不知為什麼,魚津變得大膽、勇敢了。阿馨在走,我也必需走,這就是魚津此時的心情。

  腳下的石頭,有大有小,從一塊石頭跨到另一塊石頭上是很費力的。而每塊石頭一負上魚津的體重就搖動起來。

  魚津繼續朝前走,時而從遠處,時而從近處傳來了小墜石的聲音。他似乎看到前面的迷霧之中,身材修長的阿馨面向自己站著。

  阿馨在保護著我!魚津心底裡想著,一個勁地邁動腳步。

  魚津漸漸地感到自己是一個人在黑夜裡行走。不過,只有一點和夜間不同,那就是還看得出腳下的發白的石頭。

  魚津又一次發愣、呆立著。這已經不知第幾次了,這一次聽到的不象前兩國遠處大量石頭滾落的聲音,而是小石子在很近的地方咚咚地滾落,刹那間匯成巨響,好象正朝著魚津落下來。而後,聽到了石頭在前面二十米處撞擊穀底的聲音。

  魚津全身緊張,就地呆立不動,意識到危險就在眼前,不能繼續前進。

  魚津猛然轉過身,朝著剛才來的路往回走去。他一邊走,一邊意識到自己正在後退。就在這時候,不知為什麼,他心裡突然產生一種想法:後退是錯誤的。

  魚津停下腳步。他竟覺得從這裡往回走,就是意味著回到八代美那子的身邊。按常規看來,從這裡往回走,除了要逃出危險地帶以外,絲毫不意味著別的什麼,可是魚津此時卻不那麼想。

  魚津在迷霧中佇立不動。後面有美那子,前面有阿馨——他這麼想。隨著,他又確信這就是事實。

  應該前進,必須前進——他想。自己應該到阿馨那兒去。不是為了抹掉美那子的幻影,自己才立意來登這座艱險的山的嗎!

  何況,無論後退還是前進,都有遭受墜石襲擊的危險。

  魚津呼哧呼哧地抽動著鼻子。這時候,他聞到了霧中飄浮著一股硝煙臭味。這是因大的山崩而產生的長期不消散的一種獨特的焦臭味。

  魚津再次改變方向,往前走。阿馨在等著,得趕快到她那兒去。

  魚津約莫走了五分鐘,再也不考慮後退了。

  突然間,不知從哪兒傳來了地動山搖的巨響。它好象從遙遠的地方發生逐漸變大,而後象海嘯似地襲來。無數小石子從魚津的右側山坡上滾落下來。這是巨石滾落的前鄉匕。

  小石子象雨點一般降落到魚津的周圍。「阿馨!」魚津高聲呼喚著。為了接近阿馨,魚津朝她那邊跑去。他在跑,不,只是他以為在跑而已,實際上並沒有跑。在小石雨中,他聽到近處發生巨石滾落的轟鳴聲。他一邊聽著這聲音,一邊慢吞吞地拖曳著沉重的雙腿。

  十二日早晨,阿馨乘上了上午八點十分從新宿站開往松本的普通快車。她只不過要從上高地沿著樣河行進八公里走到德澤客棧,並不是要登山,所以沒有為登山特地做什麼準備。

  她身穿黑褲子、白襯衫,腳穿防水帆布鞋,手提背囊。背囊裡裝的是魚津托她帶著的換洗衣服,自己新做的連衫裙,薄毛線衣和涼鞋,此外,就是大量的食品。

  從松本乘電車到鳥島,從島島乘公共汽車到上高地。走這條路,對阿馨來說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接到哥哥遇難消息,急忙趕來的。那一次公共汽車只通到澤渡,所以投宿澤渡的西崗店,每天望著紛飛的大雪,心神不寧地度過了幾天。那次旅行是黯淡而悲傷的。但也就在這時候第一次見到了魚津。阿馨深信,和魚津相見是哥哥給自己安排好的。

  第二次是為了搜索哥哥的遺體,和魚津同行。那一次,在德澤客棧住了幾天。就在深夜的森林裡,望著焚化哥哥的火焰,她下定決心,要和魚津結婚。

  這回是第三次了。為了履行那不為任何人所知的和魚津的約會,她現在乘上了公共汽車。

  公共汽車是四點半到達上高地的河童橋的。

  阿馨背上背囊,立即朝德澤走去。從公共汽車下來的乘客,全都走進「五千尺旅館」的小賣部,或在附近休息一下,唯有阿馨一個人一下車就走起來。

  阿馨急著要趕到德澤客棧。計劃進展順利的話,魚津今天該是攀登瀧穀,夜宿穗高山客棧,還不可能來到德澤客棧。儘管如此,阿馨還是想儘快到達那個魚津即將來到的地方。

  梓河和上次春天來時有點不一樣。可能是還沒有出梅,雨水多的緣故,水位比上次高得多,略微混濁的河水沖刷著變窄了的沙灘,滔滔而下。

  阿馨走過曾經看到有許多從冬眠中醒來的青蛙的池塘邊時,凝神環視了周圍,可是青蛙一隻也沒有發現,不知都到哪兒去了。

  沿著持河邊的路走去。對岸,一片鬱鬱蔥蔥,甚是悅目。鑽天柳的枝葉象自下而上隆起似的,樟樹的綠葉稍淡。鑽天柳和榛樹都是上次來時,魚津教她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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