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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我知道。」阿馨抬起頭,看了美那子一眼,但馬上又移開視線,轉回到自己的膝蓋上。

  美那子這時才發覺對方對自己懷有敵意。

  「我今天到魚津的公司,見到分公司經理常盤先生,知道了他昨天到過您府上,也知道試驗的事情被拒絕了……但我想再一次拜訪八代先生,親自拜託他。」阿馨依然低著頭說話,說得有條不紊,語氣也沒有什麼異常。但是美那子仍然覺得阿馨的表情是很冷漠的。

  當然,如果阿馨知道小阪和自己的關係,那是不會抱有什麼好感的。可是美那子想:只要不說出自己和她哥哥的奇特關係,這位年輕姑娘是不會知道,而且也不可能理解的。

  「我隨時都可以把您介紹給我先生,不過他是個乖僻的人,他既然已說過不願意,恐怕很難再答應。」

  「那,他為什麼不願意呢?」阿馨抬起頭問。那表情好象認為這是不可思議的。

  「這……我想,他可能是不願意介入自己專業以外的事。不僅這一次,平時也是這樣的。」

  「可他上次做過試驗了。」

  「那一次,他可能沒想到自己所做的試驗結果對魚津先生會有那麼大的關係。我看他是輕率接受的,現在正在後悔。在這一點上,他是很自私的。我看,倒不如叫我先生指定一個人給做試驗,你說呢?我先生的公司裡,也有不少年輕人的。」

  「那樣好是好……不過,我想,可能的話,這次還是請八代先生做,然後請他親口發表試驗結果。我想,這樣對魚津先生有好處。我不太懂,但聽人說,只要看看登山繩的斷口,就能判斷是人為割斷的還是自然斷裂的。說是試驗,其實,大概是挺簡單的。這是我前些時候聽一位認識的大學講師說的。我想對魚津先生來說,為了說明不是他割斷的,請別人還不如請八代先生試驗的好。因為有過上次的試驗,而且從社會信用來說,效果會大不一樣的。」

  「不知道我先生會怎麼樣。」

  阿馨的確說得對。然而美那子沒有勇氣再次向教之助提出登山繩斷口的事,而且估計他也不大可能接受。

  美那子的語氣,多半是在拒絕阿馨的請求,阿馨聽了有點不悅,但很快就爽朗地說:「那就算了。我不拜訪八代先生了。我和魚津先生商量,拜託別人吧。」她這口氣,好象這件事也是她自己的事一樣。

  此刻,美那子對坐在眼前的這個拘謹的,還帶著幾分稚氣的年輕姑娘感到了不安。這種不安已在內心急劇地膨脹起來了,但是,她還沒有弄清楚它的來由。

  美那子重新仔細地打量著阿馨。她臉色黝黑,但正因為黑,雙眼才更顯得炯炯有神;五官端端正正;幾乎沒什麼打扮,假如打扮一下,那一定會越加丰韻襲人。身材苗條,而在苗條中,隱藏著某種敏捷的氣質。

  她的服裝是簡樸的。和膚色相比,衣服的色彩有點不太和諧。然而這不太和諧的灰色,卻又充分地襯托出阿馨的青春和純潔。在美貌這一點上,美那子覺得自己從哪方面來比較,都再也及不上阿馨了。

  阿馨剛才說過要和魚津商量決定。她是有可能照自己說的去找魚津,同他商量,然後選定幫助試驗登山繩斷口的人的。

  美那子想起了魚津的話——如果想帶世上的誰去看看冬季山上的冰壁,那就是她。可現在,她覺得這句話已經變得渺茫、無力了。

  現在美那子對這個坐在自己面前的羚羊般的年輕女人感到敵意了。看來,這個女人,只要自己心裡想到的,都會付諸於行動。很明顯,她已經愛上魚津了。

  「我是剛剛和魚津先生分手的。」美那子說得若無其事,內心卻有意要她知道。

  果然,阿馨「哎呀!」地叫了一聲,「您見過他了?今天?」

  「噯,就是剛才。」美那子注視著阿馨,看到她臉上掠過一道痛苦的暗影,接著痛苦的臉變成了哭喪著的臉,然後又突然變成了假裝不在乎的臉,而最後這個表情,又勾起了美那子的妒忌。

  「咱們離開這兒吧。」美那子說。

  六月底的一個星期六下午,魚津在公司伏案工作。

  「喂,魚津!」常盤大作叫他。這之前,常盤手拿電話筒在和人對話,他是說到一半的時候,從耳邊移開電話筒,叫魚津的。

  魚津走到了常盤的辦公桌前。常盤問他:「你今天一直在辦公室嗎?」

  「在的。」魚津肯定自己今天沒有必須外出的工作之後作了回答。

  「一直到傍晚?」

  「是的。」

  於是,常盤再次拿起電話筒:「他說整天在辦公室。請隨時打電話來好了。謝謝您了,他本人也一定會高興的。」說完,放下電話。「我托人搞的登山繩斷口的試驗,看來有結論了。那位搞試驗的人,說今天要打電話給你。」

  常盤什麼時候,托誰試驗的,魚津根本沒聽說過。然而他把這問題暫且撇在一邊,搶先問最關切的事:「結果到底怎麼樣?」

  「至少可以消除對你無謂的誤解,夫人是這麼說的。」

  「夫人?」魚津不由得驚問了一聲。

  「就是八代夫人呀。」常盤的語氣極為平淡。

  魚津想:那剛才的電話,就是八代夫人打來的羅。

  「到底誰做的試驗?」

  「大概是八代先生認識的一個什麼公司的年輕工程師。我沒告訴你,是這樣的:大約十天以前夫人來商量,說要托她丈夫八代教之助推薦一位搞試驗的人,問我怎麼樣,我立刻同意了她,而且立即讓她把那一截登山繩拿走了。」

  魚津好似還不理解,常盤又接著說:「倒是請八代先生認識的人試驗好。教之助不是心胸狹窄的人,他不會因為以前自己搞過試驗而計較這些。事實上,結論看來不是對你不利。八代夫人這女人也很不錯。她很理解教之助先生,是很有眼力的。她完全相信丈夫的人品。當然羅,妻子理解丈夫是理所當然的。」

  常盤如此誇獎八代夫人,聽起來有弦外之音,仿佛在告訴魚津:他們之間可沒你介入的半點餘地喲!

  下午四點鐘左右,做登山繩斷口試驗的名叫佐佐的年輕技術人員,打來電話給常盤。

  魚津根據常盤拿著電話筒講話的神態,一下子就判斷出這是誰打來的電話。

  常盤把電話筒貼著耳朵,時而插入「哦」、「是的」等簡短的答話,好一會兒才說:「好,那我現在就叫他自己來聽電話。真是麻煩您了,謝謝。改天我要來登門道謝的。哎,真是的,百忙中勞累您了,謝謝。」然後從耳邊移開話筒,大聲招呼:「魚津!」

  魚津立刻過去接了話筒,沒料到,傳來的竟是平淡的有點神經質的細聲細語:「關於試驗的結果,剛才向常盤先生報告了,我現在重複一遍。」對方開門見山地說。魚津眼前浮現出一位身材瘦削,眼光冷漠的年輕技師。「當然,面談最好,可是今晚,我得乘火車去大阪,而且在這以前還要參加兩個會,只好在電話裡講。大約過十天以後才能同您見面,所以剛才把報告郵寄給您了。這是比較專業性的,不是光為這次登山繩問題做的試驗,就供您參考吧。怕您看不懂,因此先把結論,扼要地告訴您。」需要說的話,對方幾乎全都說了。剛才是常盤一連串地發著「哦」、「是的」等短語,現在魚津也只能和他一個樣。「尼龍登山繩嘛,用銳利的刀割斷的和拉斷的,能從斷口的纖維的斷裂面。清楚地看出它的差異。當然是用顯微鏡觀察的。詳細情況請看報告。您拿來的這段登山繩,纖維的斷裂而已經變色,象糖漿一樣拉長了。這是由於受到衝擊而斷裂時的特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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