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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美那子把手擱在照相簿上,卻又躊躇著不打開它。這本照相簿裡一定貼著幾十張小阪乙彥的照片。是的,裡面有個說不定是由於自己拒絕他的愛情而自殺了的年輕登山運動員。

  美那子把手從照相簿上縮了回來,然後為了叫春枝,站起來拉了一下垂在右手沙發上的電鈴繩子。春枝剛剛端來了紅茶,才出去一會,本來是沒什麼要吩咐的。美那子只不過想借此拖延一下她不情願做的事。

  美那子剛一回到座位,春校就來了。她吩咐:「拿水果來吧。」

  春枝一出去,美那子懷著被逼得走投無路的人的心情,勉強地翻開了照相簿的第一頁。上面貼著一張小阪乙彥穿著西裝的半身像。美那子掠了一眼就翻到下一頁,往下她就揣度著以不至於傷害阿馨感情的速度,一張張地翻了下去。

  「隨便拿兩三張,不要緊的。」

  儘管阿馨這麼說,但美那子一張也不想要。一個說不定是為自己而死去的青年人的照片,最好是敬而遠之。

  「已經貼得好好的照片,怎麼好……」

  「不,不要緊的。」

  「就這樣寄給令堂不更好嗎?」

  「還有好多響!」

  美那子急著要把這事結束,於是說:「那就承您的好意,拿一張吧。」

  美那子選了一張四寸大穿著登山服的魚津和小阪並排坐在沙灘上的照片。她想,與其拿小阪單獨一個人的,不如拿一張和魚津在一起的雙人照,心裡要好過點。

  阿馨卻說:「唉,這張……」她的語調裡好象是有點兒為難似的。「最好請您拿別的……而且,這一張,不知是耀眼還是怎麼的,哥哥的臉有點兒怪。」

  「那就換別的吧。」美那子翻了兩三頁,又選了一張小阪和魚津在一起的。

  「哎呀,這個……」阿馨又叫了一聲。

  「這一張不行,是嗎?」美那子說。

  「並不是不行,不過最好是……」阿馨答道。

  美那子只好選別的了,對她來講,哪張都行,只是不要小阪一個人的。她一張張馬馬虎虎地看下去,一會又翻出了魚津與小阪兩人並肩站著的照片。她想要這一張。

  「您哥哥和魚津先生一起的照片不多嘛。他倆常一起爬山的,所以我想應該更多一點……」

  「是呀,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少,這裡只有三張。」

  美那子想,就拿這第三張吧。

  「這一張可以要嗎?」

  「喔!」阿馨應了一聲,可是立即又改口說:「哥哥單獨一個人的不好嗎?」

  「您哥哥一個人的,看起來象張遺像,所以……」

  「那……」阿馨剛啟口又把話吞了下去。看她那神情,似乎想說:「請您換張別的吧。」

  美那子把視線從照相簿移開,抬起了頭。她和阿馨的眼睛相遇了。美那子看到阿馨的笑臉帶著幾分苦澀味。那不是感到滑稽的笑,而是笑中含著一心想掩飾自己感情的成分。美那子感到詫異。

  「和魚津一起的不行,是嗎?」美那子說道。

  「不,不,」阿馨的表情是非常認真的。

  「那就不要這一張,換別的吧。」

  「不,不。」她一連串地發出「不」字,可就聽不出她在「不」什麼。稍過了一會,說:「請拿吧,這張可以的。」

  美那子瞭解她的心情;和嘴上說的恰恰相反,她是不願意給那張照片的。於是決定要別的。那是小阪和幾個自己不認識的人一起坐在一個山頂岩石上照的。

  「這一張可以嗎?」

  「好的,不過,那好象是學生時代的吧。」

  儘管阿馨這麼說,美那子還是請她把那一張拿下來。照片上的小阪是瘦瘦的,和美那子所認識的小圾判若兩人。這反而使美那子精神上好受些了。

  這時的阿馨和剛來時不一樣,俯著臉,視線落在自己的膝蓋上。美那子帶著幾分惡作劇的感情盯著眼前的阿馨——那象一隻可以任人宰割的柔弱的獵物。

  這個少女可能對魚津懷著特殊的感情。要不然怎麼解釋她不願意放棄有魚津在一起的照片呢?美那子看著阿馨,意識到了自己有某種妒忌。於是思索自己在哪一點上妒忌對方。

  看著她,覺得是有不少值得妒忌的。前額上的頭髮給人清潔的感覺,這是這個年齡的姑娘所特有的;被人窺見了心境就連頭也抬不起來,那稚氣的樣子也是這種年華的姑娘才有的。要是現在喊她一聲,可能會怔一下,抬起頭來的吧。她那抬頭的模樣以及抬起頭以後,注視人家眼睛的那種專心致志的神態,也是無比寶貴的青春之美啊!還有,那裹在黑毛衣裡的肢體是那麼苗條,值得你萬分羡慕。再說,她那肩膀的線條怎麼那麼清秀啊!

  這個姑娘現在正想把這美麗而純潔的一切獻給某一個人。她在下意識地要求某個人來玷污它。

  「您和魚津先生見面嗎?」美那子向美麗的獵物發問。

  「噯,見的。」阿馨抬起了頭,但又馬上低下頭來。「哥哥忌日那天他來了。前些時候,報上登了莫明其妙的文章,我為他擔心,去看了他。」

  「你說的莫明其妙的事情,是指關於登山繩的試驗?」

  「是的。」

  「魚津先生怎麼說?」

  「他說試驗一下好。我也那麼想。」。

  「可是,萬一登山繩不斷的話……」

  阿馨立即仰起臉說:「那不會的!」聽起來有點抗議的聲調。「魚津先生說是斷了的。」

  「說是那麼說,可是……也會有萬一的吧。」

  「沒法設想不會斷,除非試驗的人懷著惡意……」阿馨這麼說。

  美那子真想告訴她,做試驗的正是自己的丈夫,可是她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這時候她心裡突然產生一種近乎確信的想法——登山繩不會斷。

  小阪是自殺的!魚津是在庇護自己——美那子懷著踩死小蜜蜂時的那種殘忍的心情悠然地這麼想。事件發生以來,美那子一直害怕小阪是自殺的,可是現在她所期望的恰恰相反。

  十一點鐘的時候,秘書科的年輕職員探進頭來說:「您本來決定要去參加第三工業俱樂部的午宴的,不知……」

  「嗯,要去的。」正伏在自己寫字臺上看郵件的八代教之助一動不動地回答。

  「那麼,要不要馬上給您準備車子?」

  「嗯,給我準備吧。」接著又補了一句:「有個地方你先給我打個電話去。」

  這時教之助才把臉扭向那個秘書科科員。聽到教之助這樣吩咐,一直站在門口的穿著整潔的青年走進屋來。教之助拉開寫字臺的抽屜,拿出一紮約有二、三十張的名片,說:「這裡面有一個叫新東亞貿易公司的東京分公司經理的名片。你把它找出來,然後給他掛個電話。」

  青年人接過教之助遞給他的名片,翻了一會,說:「是叫常盤大作吧。」

  「這,記不清楚了。」

  「新東亞貿易公司的名片只有這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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