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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若是沒人陪著,真不放心。你看他那麼累,我簡直沒有為哥哥悲傷的餘地了。魚津先生那麼悲傷,把我那一份也奪去啦。」

  魚津聽到在談自己的事情,又陷入了夢境:雪從左面刮來,猶如飛瀑一般,他想等雪停了以後去找小阪,可是四處不見小圾的蹤影。過了一會兒,一個冰冷的意念浮上他腦際:小阪已經不在人間了。他怔住了。

  這時魚津又從痛苦的睡夢中醒來了。

  第四章

  常盤大作看魚津恭太走進辦公室,只見他的臉被雪光曬得黑裡透紅,微微低著頭走進屋,脫下大衣掛在角落裡,然後向同事們點頭致意,似乎在說:「喔,諸位好。」接著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把桌上的郵件推到一邊。

  眾同事都不和他打招呼。往常,大家肯定會一齊向他道個「幹得不錯啊」、「辛苦了吧」,可是魚津現在的不悅神色,使得誰也不敢和他搭汕。

  魚津跟坐在前面的清水低聲說了兩三句話便離席了。常盤知道魚津要來找自己了。

  「對不起,我曠了好幾天工。」魚津走到常盤面前說。

  「曠工倒是小事。我真替你擔心,還好,你沒出事,總算活著回來啦。」

  「哎,真對不起。」

  「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夜裡。」

  「我看你很累了。」

  「把朋友撂在山上回來,我精神上受不了。」

  「那是可以理解的。」常盤大作說:「你坐吧。」

  魚津坐下後,常盤說道:「冬天登山真可怕。不過,你們是明知可怕而去的,這就沒話說啦!可憐的是你那位犧牲的朋友。註定要有一個人是這樣的吧,偏巧不是你,而是你的朋友抽上了壞簽,就是那麼回事吧。不,弄不好,也許你們兩人都一起完了。還有你能回來,這該算是幸運的啦。」

  說實話,常盤大作對這個老給自己添麻煩、好爬山的年輕職員是有氣的,恨不得狠狠地訓他一頓,但常盤克制著,想留待以後再痛痛快快地罵一通,對一個剛從山上撿了一條命回來的人,怎麼能一見面就橫加訓斥呢。常盤在內心深處還覺得這個不圖利而甘願豁出性命去攀登岩壁的青年要比別的職員有出息,這個叫人操心的傢伙確實氣人,可是比起那些不叫人操心的,還多少有些可取之處。

  「登山這玩意兒是可怕的。這次自己惹出事故來,該懂得了吧?」

  常盤本來是帶點兒安慰的意思這麼說的。魚津一聽,卻抬起頭來說:「那是因為登山繩斷了。」

  聽這口氣,似乎只要登山繩不斷,登山並沒什麼可怕。

  「登山繩斷了?!是的,聽說是繩子斷了,這我知道,可是,難道可以把責任都推給登山繩嗎?」

  「當然不可以。但在當時的情況下,只要繩子不斷,總還有辦法的。我恨啊!」

  魚津顯出很惱恨的樣子。常盤從魚津的眼神裡看出他激動情緒未消,於是改口說:「好啦,好啦。總之繩子斷了。你們倒黴就倒在這上頭。」接著又說:「我看你應該休息兩三天。」

  「請恕我無禮,再給四五天假吧……我還得到朋友的家鄉去看看他的母親,向她講清事故的全過程。」

  「唔,他的家鄉在哪兒?」

  「山形縣。」

  「去吧」

  「是」

  「要送奠儀,還有火車費……花費不小啊!」

  常盤叫來勤務員,吩咐把借款單拿來,說:「因為情況特殊……這是特別照顧。」說著把單子遞給魚津。

  「對不起!」魚津顯出總算得救了的神態,朝常盤看了一眼,趕緊從口袋裡摸出鋼筆,在金額欄裡寫上「十萬元」。

  常盤從抽屜裡拿出圖章,一看借條,說道:「這麼多啊!」心想:這傢伙,我予以照顧,你就得寸進尺了。便說;「喂,最多只能借給一半」

  「這不行嗎?」

  「十萬元太多了,你真的需要這麼多?」

  「需要的。火車費、雜費什麼的都有辦法可想。這十萬元是給他母親的。我活著回來,他卻死了。給這點錢又能算得了什麼呢。不過,我這是傾囊掏出來的,朋友能更我的心情,他母親也會高興的。」

  「唔……」常盤大作想了想,然後帶著點兒不悅的神色,在借條上蓋了圖章。「拿去吧。」接著又說了一句:「假如你也死了,公司的損失就更大。你現在是活著回來了。行,就這樣吧……你想什麼時候去山形!」

  「這一兩天就走。本來打算今晚就走的,因為實在……」說到這裡,傳來了一個聲音:「常盤兄!」

  來的是大阪總公司的董事時岡,他臉朝門裡,人站在辦公室外。

  常盤轉向時岡,以同輩的語氣應了一聲:「噢!」接著帶點兒客氣的口吻,補了一句:「請到這邊來吧。」

  鑒於眼前有這麼多職員在,常盤這麼接待,算是給了這位大幹部很大面子了。

  「我請你喝茶,陪我十來分鐘吧。」

  時岡說著,挺起他那瘦小的身子,依然站在門口。他不走進來,是怕在常盤的桌旁脫不了身。不僅時岡這樣,其他大幹部也都一樣。他們誰都不敢走進常盤大作的這塊地盤——東京分公司的辦公室。因為他們知道常盤是個危險人物,隨時都可能用他那能說善辯的唇舌傷害大幹部的尊嚴。

  常盤站起來,對站在桌邊的魚津說了聲「寫個請假條吧」,然後把肥胖的身軀往時岡那邊慢吞吞地挪動。

  常盤和時岡乘電梯下到底層,走出南方大樓,沿著馬路,走進旁邊某大樓底層的一間明亮的咖啡室。

  兩人在當中空著座位的桌旁坐下。時岡向女招待要了咖啡,迫不及待地說:「這樣不行啊,你,你們那兒的登山繩事件……」

  大概就是為了這個才叫常盤出來的吧。常盤吃驚地看了看時岡的臉。

  「叫什麼來著?是叫魚津吧,總而言之,這青年人在德高山弄出的遇難事件是傷腦筋的事。他說是登山繩斷了。這種說法,不太妥當吧,你說呢。」

  常盤默不作聲。聽對方這麼說,想想是有些不妥當。製造尼龍登山繩的佐倉制繩公司的經理住企,也是這個新東亞貿易公司的大股東。從資本關係來說,這兩家公司猶如兄弟公司。然而現在新東亞貿易公司東京分公司的職員,偏說佐倉制紀公司出產的尼龍登山繩在攀登過程中斷了,這的確很礙事。

  「佐倉制繩公司那邊好象很氣憤。」

  時岡有點壓人的口氣。這種口氣刺激了常盤。

  「他們要氣就讓他們氣好啦。的確,佐倉制繩公司也許算得上是個兄弟公司,可是樣樣都得為他們小心,那怎麼受得了。我們是新東亞公司的職員,不是佐倉制繩公司的職員。這種事情讓經理去管好啦。」

  「不,經理也很為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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