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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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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津走在廣場上。汽車一輛接一輛地向廣場擁來,人群也不斷地從廣場穿過去。魚津慢慢地挪動著腳步。如果人們看到他,一定會以為他是登山則歸來的無優無慮的青年,眼下為了消磨開車前的時間而在車站廣場漫步。 然而,魚津此時正處在有生三十二年來從未有過的孤獨中。此時此刻,周圍的任何人都不能理解他。魚津想:如果我把小阪死亡的事件告訴身邊的人們,他們肯定都不會理解,他們會說:「你們為什麼要到那個蓋滿白雪的高山峻嶺去?為什麼硬要半夜起來,身上纏著登山繩,去攀登那樣的懸崖絕壁?難道你們事先不知道那是危險的嗎?」 魚津想:可我們一定要幹!人活在世上,什麼事都該幹!誰也沒有攀過前德高峰的東坡,所以我們想攀登上去!那是賺不了錢的事,那是要把生命當賭注的危險的活動,那是讓自己的意志去同雪和岩壁作鬥爭,所以我們一定要幹!我們不想跳舞,我們不想打麻將牌,我們不想看電影,我們要攀登雪中的岩壁。 然而,小阪墜落了!想到這寒心的事,魚津停下了腳步。這兒是候車室的人口。魚津環視著四周。周圍有許多人在走動,都是些與小阪之死無關並不能理解的人們。 魚津把視線投向候車室那邊放著自己行李的角落。他看到技松、宮川和小阪的妹妹正聚精會神在看一張報紙。 魚津走到三個人的身邊,問:「有什麼消息?」 阿馨聽到聲音回過頭來,趕緊說:「沒有。」同時把報紙折起來放進提包,「快開始剪票了,排隊去吧。」 魚津雖然覺得氣氛有些反常,卻也不怎麼在意。 剪票處前面排著幾個隊,他們站到其中一排的最後面。 走進月臺,阿馨向車站人員詢問二等車廂在哪兒。 「聽說在那邊。」 於是她走在最前面領路。魚津心想:車票什麼的,就讓別人去操心吧,不管誰付的錢,以後再算吧,現在一切都叫人心煩。 車廂裡只有幾個空位子,幾乎滿座。魚津和阿馨並排坐著,枝松和宮川在不遠的地方找到了座位,也是並排坐著。 乘上車後,魚津又感到孤獨起來,儘管旁邊坐著阿馨,他腦子裡卻沒有她。只覺得自己是獨個兒坐著,在想著自己的事。_阿馨買來了茶水,但魚津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端來的。也不知列車是什麼時候開動的。想到每一分鐘都在接近東京。魚津又痛苦起來——小阪還躺在雪山裡,我現在卻乘著火車回東京去。我為什麼要回東京去呢? 列車開了大約三十分鐘,魚津對阿馨說:「把報紙給我看看。」他想也許翻翻報紙,能把想念小阪的念頭驅散。 「報紙嗎?」阿馨說,「報紙是有的,不過……」 她露出了為難的神情。魚津這時才想到,是不是報上登載著有關這次事件的經過。 「寫著什麼?」魚津這麼一問,阿馨帶著點兒悲傷的表情盯著魚津的眼睛。 「治我看看」 「還是不看的好。」 「為什麼?」 「因為我看您很激動。」 看來阿馨不想把報紙拿出來。魚津覺得她有點固執。 「不要緊的。如果登載著什麼,我是想看看的。」 阿馨只好說:「好吧,那就……」然後站起來,拿下行李架上的小提包,把放在外面袋子裡的報紙取出來,回到座位上。「您一定會感到不愉快的,不過,請您別把它放在心上。」說著把報紙遞給魚津。魚津想像不出,會使自己不愉快的文章內容是什麼。 魚津趕快翻到社會版,瀏覽了上面的標題,沒找到自已關心的文章。接著把視線移到右邊的版面。這時他突然屏住了氣。他看到的雖然是一小塊文字,可是標題卻是:《尼龍登山繩果真斷了嗎》。 前些日子發生了一樁事件——為了試登前穗高峰東坡,一人死亡。倖存者魚津恭太未歸,真相不明,據說因尼龍登山繩斷裂,小阪乙彥才墜落犧牲。問題是尼龍登山繩果真斷裂了嗎?一般認為尼龍登山繩比麻制登山繩強韌,絕對不會斷裂。現在世界各國登山運動員都在使用,日本也在開始使用。究竟尼龍登山繩是否有可能斷裂,且聽聽登山運動員的意見…… 在這段前言之後,登載著魚津認識的三名登山運動員的意見。其中一個說:尼龍登山繩是不可能斷的,是不是技術上有過失?另一個說:以前沒聽說過尼龍繩斷裂,是否誤傳?還有一個說:如果尼龍登山繩果真斷了,有可能是無意中被防滑釘鞋之類的東西踩壞了。 魚津讀完三位前輩登山運動員的意見,把報紙折起來還給小阪的妹妹,然後平靜地說:「是登山繩斷了。」 「那是不言而喻的,可是他們為什麼要那麼說?」 「這……」 魚津也不懂。的確,尼龍登山繩比一般的繩子牢,這已成為定論。正是因為這一點,所以這次特意不用麻繩而改用尼龍繩。可是尼龍繩斷了,確實斷了! 魚津讀完報上的文章,覺得它寫的不是小阪乙彥喪身的事件,壓根兒沒有談小級的死亡,其中沒有一絲一毫的傷感,提到的完全是別的問題。 事故的原因是登山繩斷裂。認為尼龍登山繩不會斷,因此把生命託付給它,可是它斷了。 不會斷的繩子為什麼斷了呢?新聞記者是從這個角度去看待這個事件,去聽三位著名登山運動員意見的。而這三位登山運動員也都發表了各自的看法。 不該斷的繩子斷了。這確是個問題。可是現在對魚津來說,這種議論是無關緊要的。總而言之,繩子是斷了,小阪墜落了,而且已經不在人世了。讀了這篇文章,魚津再次陷人孤獨之中。 「這種事情別放在心上!」阿馨這麼說。可是魚津覺得她這話也很奇怪。 「我沒把它掛在心上,一點兒也沒有。」 實際上,魚津並沒有把它掛在心上。他只想著小阪現在不和自己在一起了。 「我現在想的不是這個,我想的是,我是不是應該在德澤客棧多留些時候。只要我還在那裡,小阪就可能寬心些。他現在一定在生我的氣,罵我把他孤零零地扔在那裡了。」魚津被自己的話所激動,傷感湧上了心頭,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不知不覺中,魚津進入了夢鄉:他在雪中費力地把登山鎬插進岩縫,小雪塊不斷從上面掉下來,手已凍僵,登山鎬插到哪兒也插不牢。 魚津醒來,阿馨正和站在通道上的枝松談話,談話聲傳人魚津的耳朵。 「他是一個人住宿舍的吧?」 「我想是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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