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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但不是帶給靈魂!……」舒盧賓伸出一個指頭搖了搖。「既然您說『有意思』,可您有沒有走進集體農莊的養雞場去待過5分鐘?」

  「沒有。」

  「那就請您想像一下:一個又長又矮的棚子。裡面很暗,因為窗戶就像幾道縫隙,還帶有鉛絲網,防止雞往外飛。一名女飼養員要管2,500只雞。棚裡是泥地,而雞老是又啄又刨,空氣裡的灰塵之多,簡直需要戴防毒面具。她還得從早到晚把極不新鮮的小鮮魚放在沒有蓋的大鍋裡煮——不消說,散發的盡是臭味。沒有人替她的班。夏天從淩晨3點直幹到天黑。才對歲的她,看上去有50歲。您覺得這個飼養員的工作有意思嗎?」

  瓦季姆十分驚訝,皺了皺眉頭:

  「可我為什麼要考慮這個問題?」

  舒盧賓伸出一個指頭指著瓦季姆:

  「做買賣的人也是這樣想的。」

  「正是由於科學不發達,飼養員才吃這樣的苦,」瓦季姆找到了有力的論據。「只要科學發達,所有的養雞場都會非常漂亮。」

  「在科學發達之前,您不是每天早晨都往煎鍋裡打3個雞蛋嗎?」舒盧賓閉上了一隻眼睛,用睜著的另一隻看人,這樣就更使人感到不快。「在科學還沒發達到那種程度之前,您是否願意到養雞場去工作一段時間?」

  「這不會使他覺得有意思的!」科斯托格洛托夫處於倒懸狀態發出粗魯的聲百。

  魯薩諾夫以前就發現舒盧賓在討論農業問題時表現出十分自信,因為有一次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就穀物問題闡述什麼道理,舒盧賓插進來對他作了糾正。現在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也來刺一下舒盧賓:

  「您莫不是畢業于季米裡亞澤夫農業科學院?」

  舒盧賓渾身一抖,向魯薩諾夫轉過頭去。

  「不錯,是季米裡亞澤夫農業科學院畢業的,」他感到驚訝地加以確認。

  刹那間,他趾高氣揚,現出神氣十足的樣子,但接著就又駝著個背,猶如一隻被剪去翅膀的鳥,飛又不像飛,還是和原來一樣動作笨拙地一瘸一拐向自己的床鋪那裡走去。

  「那您為什麼去當圖書管理員呢?」魯薩諾夫得意洋洋地追問了一句。

  但舒盧賓已不再搭話了。他緘默不語,像個樹墩。

  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對那些在生活道路上不是向上、而是往下走的人,從來都不尊重。

  第二十八章 處處是單數

  列夫·列昂尼多維奇剛回到醫院裡,科斯托格洛托夫就斷定,這是個有實幹精神的男子漢。由於無所事事,在巡診時奧列格便細心觀察他。顯然,這項小帽子扣在頭上時他是從來不照鏡子的;這雙手臂長得出奇,有時握成拳頭插進前面不開襟的白大褂口袋;這嘴角的收縮,似乎想吹口哨;儘管他看上去力氣很大而又十分威嚴,但在跟病人談話時卻很風趣——這一徹使科斯托格洛托夫對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很想跟他談談,向他提幾個問題,而這些問題又是此地的女醫生當中誰也不能或不想回答的。

  但是這些問題沒有機會向他提出,因為巡診的時候,列夫·列昂尼多維奇除了自己的手術病人誰也不理,經過照光病人的床位時只當那裡空著;在樓梯上和走廊裡任何人跟他打招呼,他都只是微微點個頭,但臉上始終擺脫不了心事重重的表情,而且他總是來去匆匆。

  有一次,在談起一個幹了什麼事而先是抵賴、後來承認的病人時,列夫·列昂尼多維奇呵呵笑道:「到底改7宗!」這就更觸動了奧列格。因為這個詞兒的這層意思並不是每個人都明白,也不是任何人都會用的。

  近來,科斯托格洛托夫在醫院裡徘徊比過去少了,同外科主任相遇的機會就更少。但是有一回他親眼看見列夫·列昂尼多維奇打開手術室隔壁一間小屋鎖著的門走了進去,這意味著那裡肯定沒有別人。於是,科斯托格洛托夫敲了敲塗了色的玻璃門,把它打開。

  列夫·列昂尼多維奇剛剛來得及在屋子中間推——一張桌子跟前的凳子上坐下,但已經在寫著什麼。他側身而坐的姿勢意味著他不打算在這裡待得太久。

  「是您?」他抬起頭來,好像並不感到奇怪,其實腦子裡還在考慮下面再寫什麼。

  大家任何時候都沒有空!性命攸關的問題需要在一分鐘內做出決定。

  「對不起,列夫·列昂尼多維奇,」科斯托格洛托夫傾盡自己所能,努力做到彬彬有禮,這種表情是他所獨有的。「我知道您很忙。可是除了您,我實在沒人可以請教……只佔用您兩分鐘的時間,可以嗎?」

  外科醫生點了點頭。他還在考慮自己的事,這很明顯。

  「由於……對我正在採取激素療法,肌肉注射合成雌酚,劑量為……」科斯托格洛托夫採用他引以為榮的做法:用醫生的語言、學醫生的一絲不苟同醫生談話,以此喚起對方對他的開誠佈公。「我想瞭解的是:激素的作用是否有積聚性?」

  接下來的時間已不由他掌握了,他默默地站在那裡,俯視坐著的外科醫生,由於自己身材細長而顯得有點佝僂。

  列夫·列昂尼多維奇皺緊了額頭,漸漸把注意力轉過來。

  「不,不會的,看來不應當有,」他回答說,但口氣並不乾脆。

  「可我,不知怎麼的,覺得有積聚性,」科斯托格洛托夫繼續往下問,仿佛他希望有積聚性,再不然就是對列夫·列昂尼多維奇不怎麼相信。

  「不,不會的,不應當有,」外科醫生還是那麼回答,沒有把話說絕,也許因為這不屬￿他的領域,也許因為他還沒來得及使思想從別的事情上轉過來。

  「我迫切需要瞭解,」科斯托格洛托夫的眼神和口氣似乎帶有威脅的味道,「經過這種療程,我是否會完全喪失……咯……這麼說吧,涉及女人問題的那種機能?……還是僅僅在一定時期內如此?打過去的這些激素會不會離開我的身體?還是永遠留在我體內…或者,過了一段時間,也許可以採用注射同性激素的方法去消除……」

  「不,我不主張這樣做。不可以。」列夫·列昂尼多維奇望著這個頭發黑而蓬亂的病人,但首先看到的是他那道引人注目的傷疤。他想像這道砍痕剛出現時的樣子,想像如果這是剛剛送到外科的一例外傷該怎麼辦。「可您問這幹什麼?我不理解。」

  「您怎麼不理解呢?」倒是科斯托格洛托夫不理解這裡有什麼不可理解的。也許,這位忠於醫生職守、有實幹精神的人,只能勸病人從命?『它不理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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