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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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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成了祝酒辭,他們幹了杯。魯薩諾夫在這一個月裡身體變得十分虛弱,除了淡淡的紅酒什麼也沒喝過,現在卻一下子像點著了火,而且這團火不斷地蔓延,擴散到全身,仿佛還對他說:沒有必要耷拉腦袋,進了癌症樓人們照樣生活,還要從這裡出去。 「這些個……息肉……使你疼得厲害麼?」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問。 「是的,不停地疼。可我不理它…帕沙!喝了伏特加不會更糟,你要明白這個道理!伏特加能治百病。到了上手術臺的時候我還要喝酒精呢,而你以為怎麼著?瞧,就在那個小瓶子裡…偽什麼要喝酒精呢?因為立馬上就能被吸收,多餘的水分不會有。手術大夫把胃翻過來一看——什麼也找不到,乾乾淨淨!而我反正醉了,什麼也不知道…再說,你也上過前線,明白這個道理:每逢進攻之前,就發伏特加……你負過傷嗎?」 「沒有。」 「你運氣好…而我負過兩次傷:這兒,還有這兒,你瞧兩隻杯子裡又各斟上了100克左右。 「不能再喝了,」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不怎麼堅決地推辭說。「危險啊。」 「什麼危險?是推向你灌輸了鬼話,說是危險?……來,吃番茄!啊,多好的番茹!」 說得對,既然開了戒,喝100克銀喝200克有什麼不同?既然偉人死了也沒有人提起,喝200克跟喝250克有什麼兩樣?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把第二杯也幹了,表示銘記主人的盛情厚意。一干到底,就像在忌日宴上一樣。他滿懷憂傷地撇了撇嘴。隨後把番茄往扭曲了的嘴唇中間送。他會意地傾聽馬克西姆說話,兩個人的腦門子幾乎碰到了一起。 「嘿,紅得多可愛!」馬克西姆在發議論。「這裡,1000克番茄賣一盧布,要是帶到卡拉幹達,能賣30盧布。那還搶不到手呢!可要帶吧——不行。托運吧——不接受。為什麼不可以呢?你倒說說,為什麼不可以?……」 馬克西姆·彼得羅維奇激動了起來,他的眼睛睜得很大,從中看得出他在緊張地思索,探求生活的意義。 「一個穿舊上衣的小人物來到站長面前:『你,站長,想活下去嗎?』站長連忙抓起電話,以為這人是要來殺害他……可是這個人卻在站長辦公桌上放了3張100盧布的鈔票。『為什麼不讓帶?』他問。『為什麼說「那不行」?你要活,我也要活。你就吩咐他們把我的那批番茄作為行李托運好了!』就這樣,帕按,生活勝利了!一列運行的火車,名義上是『客車』,而實際上運的全是番茄:行李架上是番茄筐,行李架下也是番茄筐。給列車員一點小費,給檢票員一點小費。出了路局的管轄範圍,便是另外一些檢票員了,那就對他們也表示點小意思。」 魯薩諾夫已感到暈乎乎了,渾身發熱,此時疾病已被壓倒。但是馬克西姆所說的事情,似乎不大對頭……協調不起來……豈不違背…, 「這是背道而馳!」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固執地說。「為什麼要這樣呢…·該不好……」 「不好?」恰雷感到驚奇。「那你嘗嘗這種不威不淡的腦番茄!還有這魚子醬,也來點…在卡拉幹達,石牆上刻著大字:『煤就是糧食』。不消說,這是指工業糧食。可是人們要吃的番茄卻沒有。要不是會做生意的人往那裡運,那就一點也不會有。人們花25盧布搶到一千克,還要說一聲謝謝。這樣總算看到了番茄,否則連影兒也見不到。在卡拉幹達那裡,人蠢到什麼程度,你簡直無法想像!他們找了一些警衛、打手,不是派他們去裝幾十車皮的蘋果往自己那裡運,而是把他們分佈在草原上把守各條路口——要是有人往卡拉幹達運蘋果,就攔下來。不許通過!他們就那麼一直把守著,這些蠢貨!……」 「怎麼,你就是幹這種生意的?你?」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有點噢喪。 「怎麼會是我呢?我麼,帕抄,不是帶籮筐跑單幫的。我是帶公文包的。是帶小小的手提箱的。有的少校、中校出差證快到期了,就去敲售票處的窗口,可是車票卻弄不到!根本弄不到票!!……我可從來不去敲那兒的窗口,卻總是能弄到車票。我知道,在哪個車站上要弄到票就得去找燒開水的,在哪個車站上就得去找行李寄存處。你要知道,帕沙,生活永遠都是占上風的!」 「那你到底是幹什麼的廣 「我的工作,帕沙,是技術員。雖然我沒在技術專科學校畢過業。我還當經紀人。我幹工作就是為了口袋裡裝得滿滿的。哪兒沒有油水了,我就離開那裡。懂了嗎?」 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似乎覺察到,事情不是那麼對頭,甚至有點兒偏離了方向。然而,他是那麼好、那麼爽朗的一個自己人,也是一個月以來第一次遇到的。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不忍心得罪他。 「不過,這樣好嗎?」他只是試探。 「好,很好!」馬克西姆讓他寬心。「你吃這小牛肉。一會兒咱們再把你的糖漬水果幹掉。帕沙!咱們在世上只能活一次,為什麼不過得好點呢?應當過得快活,帕沙!」 這一點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不能不同意,這是很有道理的:在世上只能活一次,為什麼不過得好點?只不過…… 「你知道,馬克西姆,這是不合法的……」他婉轉地提醒對方。 「怎麼說呢,帕抄,」馬克西姆同樣坦誠地回答,一隻胳膊摟住他的肩膀。「這個問題在於從什麼角度來看。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看法。 眼睛裡容不得一粒沙,可有的地方喜歡長雞巴!……」 恰雷說完便哈哈大笑,還直拍魯薩諾夫的膝蓋,魯薩諾夫也忍不住笑得身子發抖: 「想不到你連這樣的詩也知道…暗,馬克西姆,你還是個詩人啊!」 「那你是幹什麼的?你做什麼工作?」新朋友向他打聽。 不管他們摟著肩膀談得多麼投機,此時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還是情不自禁地端起了架子: 「總的來說,我是搞人事工作的。」 他說得比較謙虛。事實上當然還要高些。 「在什麼地方?」 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說了在哪兒。 「聽我說!」馬克西姆大為高興。「有一個很好的人得安排個工作紅包兒』,你放心,按規矩辦事!」 「你說什麼呀!你這是想到哪兒去了!」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生氣了。 「怎麼叫想到哪兒去了?」恰雷感到驚訝,他眼睛裡又開始顫動著探求生活意義的那種目光,只是由於酒喝多了而變得有點模糊。「要是人事幹部不接受『紅包兒』,那他們靠什麼過日子?靠什麼養活孩子?訪問,你有幾個孩子?」 「這報紙您看完了吧?」在他們頭頂上方響起了低沉的、令人不快的聲音。 這是貓頭鷹從角落裡走了過來,一雙浮腫的眼睛不懷善意,病號長衫的衣襟敞開著。 原來報紙被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坐在身下,有點弄皺了。 「拿去吧,請拿去吧!」恰雷應道,一邊從魯薩諾夫身下把報紙往外抽。「你抬抬屁股,帕沙!拿去吧,大叔,別的東西我不敢說,這玩意兒我們捨得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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