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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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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終身流放?」她又問了一遍,聲音近乎耳語。 「不,正是永久流放!」科斯托格洛托夫堅持說。「案卷上寫的是永久。如果是終身流放,那麼至少說,死後可以從那裡把棺材運出來,而永久流放,想必連棺材也不得運出來。即使太陽熄滅也不得返回,因為永久這個時間概念意味著比太陽的壽命還長。」 就在這時她的心才真正縮緊了。一切都並非無緣無故——這道疤痕也罷,有時他會現出凶相也罷。他也許是個殺人犯,一個可怕的傢伙,只要一時性起,就可能把她捐死在這裡…… 但是卓婭沒把椅子挪動一下,以便逃跑時方便些。她只是把繡花活兒撂了下來(連一針都沒有繡過)。卓婭大膽地望著既不緊張也不激動、還像那樣舒舒服服靠在扶手椅裡的科斯托格洛托夫,自己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問道: 「要是提起來會使您難過,您就不必對我說了。如果可以的話,請告訴我:判您這樣可怕的重刑,到底是由於什麼?……」 可是科斯托格洛托夫非但沒有因為意識到犯罪而心情沮喪,反而帶著一副完全無憂無慮的笑容答道: 「沒有任何判決書,卓英卡。我是根據通知單得知被永久流放的。」 「根據……通知單??」 「是的,就是這個名稱。跟發貨單差不多。就像從工廠往倉庫發貨一樣:什麼東西多少包,什麼東西多少桶,…所用的包裝…·」 卓婭捧住自己的腦袋: 「等一等……我不明白。這可能嗎?……這——只是對您?對所有的人都這樣嗎?」 「不,不能說對所有的人都這樣。只觸犯第10款的不流放,而第10款加上第11款——就得流放。」 「這第11款是怎麼回事?」 「第11款?」科斯托格洛托夫想了想。「卓英卡,我似乎對您講得太多了,以後有關這方面的事情您可得當心啊,否則您自己也會為此而受牽連的。加到我頭上的主要罪狀是根據第10款,判了7年。凡是被判刑8年以下的,請相信,都意味著罪行是無中生有,捕風捉影。但還有第11款,而第11款意味著集團性的活動。第11款本身規定的刑期似乎並不更長,但既然我們構成了一個集團,那就得天南地北地永久流放。為的是我們在老地方永遠也不能相聚。現在您明白了吧?」 不,她還是沒有明白。 「這就是說…,」她儘量說得溫和些。「是被稱為……一個幫嗎?」 科斯托格洛托夫突然發出響亮的笑聲。而笑聲又突然中止,臉色也沉了下來。 「這真是妙極了。跟我的審問者一樣,『集團』這個詞兒並不使您滿意。他也喜歡把我們叫做一個幫。是的,我們的確是個幫——一年級的一幫男女大學生。」他嚴厲地一瞥。『哦知道這裡不許抽煙,否則就有罪過,但我還是想抽一支,行嗎?當時我們聚集在一起,向姑娘們獻殷勤,跟她們跳舞,小夥子們還談談政治。也談論過……那個人。您要知道,當時有些現象使我們不滿。就是說,我們並不是對什麼都感到歡欣鼓舞。我們中間有兩個人上過戰場,本指望戰後會有所改變。就在5月份,考試之前,我們全都被抓了起來,姑娘們也包括在內。」 卓婭感到惶惑…他又把繡花活兒拿在手裡。從一方面來看,他講的這些危險的事情不僅不應該向任何人重述,而且連聽也不應該聽,應該把耳朵捂上。可是從另一方面來看,倒也如釋重負,因為他們畢竟沒把任何人騙到黑胡同裡去,沒殺過人。 她咽了一下唾液。 「我不明白……你們究竟幹了些什麼?」 「能幹些什麼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又緩緩把煙吐出來。煙霧的面積多大呀,可一支煙捲竟是那麼小。「我已經對您講過:我們是一起學習的。助學金夠花的時候,也一塊兒喝喝酒。去參加晚會。結果,姑娘們也跟我們一起被抓了去。她們每人被判5年……」他全神貫注地望著卓婭。「您不妨設身處地想一想,期終考試之前突然被抓了起來,於是也就進了班房。」 卓婭放下了繡花活兒。 她原以為會從他那裡聽到種種可怕的事情,到頭來這一切都有點像兒戲。 「那你們,男孩子們,為什麼要那樣呢?」 「什麼?」奧列格不明白她的話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為什麼不滿意…潮待什麼好結果……」 「不借,的確是這樣!真的,的確是這樣!」奧列格不由地笑了起來。「這我還從來沒有想過。您又跟我的審問者走到一起去了,卓英卡。他也是這麼說的。這椅子太好了!在病床上是不可能這樣坐著的。」 奧列格又使自己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一邊抽煙,一邊眯著眼睛凝視那整塊玻璃的大窗。 外面雖然已近黃昏,但本來就有點晦暗的天色卻沒有再暗下去,反而變得明亮了。西天的雲層在漸漸拉開,變得稀薄了,而這個房間的一角正好是朝西的。 只在這時卓婭才認真地繡起花來,而且帶著樂趣在一針一針地繡。兩人都默默不語。奧列格沒像上一次那樣誇她的手藝。 「都麼……您喜歡的姑娘呢?她當時也在場嗎?」卓婭問道,一邊繼續繡花,頭也沒抬。 「是,是的……」奧列格說,但不是一下子說出了這個「是」字,他似乎在想別的事情。 「現在她在哪兒?」 「現在?在葉尼塞河一帶。」 「那您何不想想辦法跟她待在一起?」 「我沒有這個打算,」他漠然地說。 卓婭望著他,而他望著窗外。可他那時為什麼不在他那個地方結婚呢? 「怎麼,待在一起——這很難辦嗎廣她想了想問道。 「對於沒有登記的人——幾乎不可能,」他心不在焉地說。「但問題不在這裡,而是沒有必要。」 「您隨身有她的相片嗎?」 「相片?」他感到奇怪。「犯人是不許有相片的。會統統被撕毀。」 「那麼,她是什麼模樣呢?」 奧列格微微一笑,稍稍眯縫起眼睛: 「頭髮垂到肩上,可是末端全都往上卷。眼睛麼,比方說,您的眼睛總含著幾分嘲笑的意味,而她的眼睛總帶著某種憂鬱的神態。人莫不就是這樣預感到自己的命運,嗯?」 「你們在營裡的時候是不是在一起?」 「沒在一起。」 「那你們是什麼時候分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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