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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原來,取決於這道屏障本身中鉀鹽與鈉鹽的比例。其中的哪一種鹽,我不記得了,權且是鈉鹽吧,如果鈉鹽占主要地位,那麼,什麼也不能把人制服,屏障不會被突破,人就死不了。相反,要是鉀鹽占了上風,屏障便起不了保護作用,人就會死去。而鋼和鉀的比例又取決於什麼呢?這倒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它們的比例取決於人的情緒!!懂嗎?這就是說,如果精神飽滿,如果人的心情舒暢,屏障本身的鈾就佔優勢,任何疾病都不能把人置於死地!但只要他情緒低落,鉀馬上便會占上風,那也就可以準備後事了。」

  地質學家帶著平靜的欣賞的表情聽著,像一個聰明的大學生,大致能料到黑板上下一行將會寫些什麼。他表示贊同:

  「樂觀主義生理學。這個思路很好。」

  似乎浪費了時間,說完他就又埋頭看書了。

  對這一點,連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也沒有任何反對意思。啃骨者的討論完全符合科學。

  「我是不會感到奇怪的,」科斯托格洛托夫繼續發揮,「如果再過那麼100年,我們的機體在問心無愧時會分離出一種雄鹽來,而在問心有愧時則分離不出來。細胞會不會形成腫瘤或腫瘤能不能消退,也就取決於這種鍋鹽。」

  葉夫列姆聲音嘶啞地歎氣說:

  「我毀了好多娘兒們。生了孩子又把她們拋棄了……她們流了很多眼淚……我的腫瘤消不了。」

  「這有什麼聯繫?!」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克制不住了。「這是極端的宗教迷信,好好想想吧!烏七八糟的書,波杜耶夫,您讀得太多了,思想上解除了武裝!顯而易見,您在這兒給我們咦叨的是道德上的什麼自我修養……」

  「您為什麼跟道德上的自我修養那麼過不去呢?」科斯托格洛托夫頂撞他。「為什麼談道德上的自我修養會引起您發這麼大的脾氣?這個問題會刺痛誰呢?只會刺痛那些道德上的敗類!」

  『您……不要忘乎所以!」只見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的眼鏡及其邊框倏地一閃,這一時刻他把腦袋挺得又正又直,仿佛沒有任何腫瘤從右邊頂著他的下頜。「某些問題早就有了定論!您已不能再妄加議論!」

  「可為什麼我不能呢?」科斯托格洛托夫一對烏黑的大眼睛直盯著魯薩諾夫。

  「算了,算了!」其他病員紛紛勸解。

  「喂,同志,」坐在焦姆卡床上的哪個發不出聲音的人耳語似地說道,「您剛才的話題是關於燁樹菌……」

  但無論是魯薩諾夫還是科斯托格洛托夫,都互不相讓。他們累不相識,但都劍拔弩張似地望著對方。

  「既然您想發表意見,那就應該具有起碼的常識!』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有板有限地吐著每一個字,教訓自己的對手。「關於列夫·托爾斯泰之流的道德上的自我修養觀點,列寧曾寫過文章,一勞永逸地批判過!斯大林同志也寫過文章!還有高爾基。」

  「對不起!」科斯托格洛托夫強忍著怒火向對方伸出一隻手回敬道。「世上任何人對任何事所下的結論都不可能是一勞永逸的。因為,那樣一米,生活也就會停止不前了。一代一代的後人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無言以對。他那敏感的白耳朵的外緣開始漲紅,面頰上有的地方也泛起了圓圓的紅斑。

  (現在需要的不是反駁,不是參與星期六的這場爭論,而是要查一查此人是誰,從哪兒來的,有什麼背景,以及他的那些極其荒謬的觀點對於他所擔任的職務是否有害。)

  「我並不是說,」科斯托格洛托夫匆匆說道,「在社會科學方面我有什麼學問,這我很少研究。但我憑自己的頭腦這樣理解,列寧之所以批評列夫·托爾斯泰的道德修養經,是由於那時這種主張會使社會偏離反對暴政的鬥爭,偏離即將成熟的革命形勢。這是毫無疑問的。可您為什麼不許人家開口?」他伸開兩隻大手,指向波社耶夫。「他是在生死邊緣上思索生命的意義的。在這種情況下他讀托爾斯泰著作,您為什麼如此惱火?這會礙誰的事呢?莫非要把托爾斯泰的書扔到火堆裡燒掉?難道政府的教務管理局還沒把事情做絕?(科斯托格洛托夫對社會科學缺乏研究,他把「至聖的」和「政府的」兩個詞搞混了。)

  此時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的兩隻耳朵已全部漲紅了。這已經是對政府機構的直接攻擊(誠然,他沒聽清是對哪個具體機構),而且當著偶然聚在一起的聽眾,這就使局面更為嚴重,必須適可而止地結束這場爭論,待以後有了機會首先審查一下科斯托格洛托夫這個人。因此,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暫時不把問題提到原則高度,僅如波杜耶夫那邊說:

  「讓他讀奧斯特洛夫斯基的作品好了。那會更有益處。」

  然而,科斯托格洛托夫沒有重視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所把握的分寸,繼續在沒有思想準備的聽眾面前宣揚自己的一套:

  「為什麼要妨礙別人思考呢?歸根結底,我們的生活哲學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生活多少美好!…俄愛你,生活!生活就是幸福!』談什麼深刻感受!這不需要我們,任何動物——雞、貓、狗都會說。」

  「我請求您!我請求您!』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這時已不是在履行公民義務,而是按人之常情提醒他。「不要談論死亡!我們連提也不要再提了!」

  「對我沒什麼好求的!」科斯托格洛托夫連連擺動鏟子似的大手。「要是在這兒不談論死亡,那到什麼地方去談呢?『啊,我們將永遠活在世上!」

  「這麼說,您打算怎麼樣呢?」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提高了聲音。「老是談論死亡,老是想到死亡不成!用這種方式去使鉀鹽佔優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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