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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我真沒想到,現今連醫學院的女大學生也會做刺繡這種工藝活兒。」

  「您沒看見過姑娘們怎樣繡花嗎?」

  「也許除了早年我很小的時候。在20年代。那也要被看作是有資產階級思想。為此會在共青團會議上把你狠批一頓。」

  「現在這是很時興的。您竟沒看到?」

  他搖了搖頭。

  「這您有看法?」

  「您想到哪兒去了!這是那麼可愛,瞧著也舒服。我很欣賞。」

  她一針接著一針地繡,讓他欣賞。她看的是底布,而他看的是她。在黃色燈光下,她的睫毛微微泛著金光。就連露出來的連衫裙衣角也泛出一層金色。

  「您是一隻帶劉海的小蜜蜂,」他悄聲說。

  「什麼?」她沒有抬起頭來,只是皺了皺眉。

  他重複了一遍。

  「是嗎?」卓婭似乎期待著更動聽的恭維。「要是您住的那個地方誰也不繡花,那大概很容易買到繡花絲線吧?」

  「什麼,什麼?」

  「繡花絲線。就是這種線——綠的、藍的、紅的、黃的。我們這兒很難買到。」

  「繡花絲線。我會記住的,一定去問問。要是有,我必會寄給您。要是我們那兒這種絲線有的是,那您乾脆搬到我們那裡去,豈不更合適?」

  「你們那究竟是什麼地方啊?」

  「可以說是處女地。」

  「這麼說,您是在荒地上工作?您是墾荒者峻?」

  「就是說,我到那兒去的時候,誰也不認為那是未開墾的荒地。現在倒是弄清楚了,那是處女地,墾荒者一批批到我們那兒去。等您畢業分配的時候,您就要求去我們那兒好了!毫無疑問,不會不批准的。去我們那兒肯定會同意。」

  「莫非你們那兒真的十分糟糕?」

  「一點也不糟糕。只不過人們對什麼是好、什麼是壞的觀點顛倒了。住在五層樓房的籠子裡,讓別人在你的上方敲敲打打。來回走動,四面八方都是廣播喇叭——這被認為是好得不得了。而住在草原邊上的土房子裡,成為一個勤勞的莊稼人——這被認為是極其倒黴。」

  他一點也不是開玩笑,而是帶著一種疲憊的堅信不疑的神情說的,甚至不願借助于話音之高去強調自己的結論。

  「可那是一片荒原還是沙漠?」

  「荒原。沒有沙丘。不過還是有這樣那樣的草。那兒長著一種『然塔赫』草,就是『駱駝刺』,您不知道嗎?這種草帶刺兒,但是7月裡會開出粉紅色的花來,甚至還散發出清香。哈薩克人有上百種藥都是用這種革做的。」

  「這麼說,那是在哈薩克斯坦。」

  「嗯」

  「他名叫什麼?」

  「烏什一捷列克。」

  「是個村莊嗎?」

  「叫它是村莊也行,叫它是區中心也行。那裡有一所醫院。只是醫生太少。您到我們那兒去好了。」

  他眯縫起眼睛來。

  「別的什麼也不長嗎?」

  「不,怎麼會不長呢,那裡有水田作物。還有甜菜,玉米。菜園裡種什麼都行。當然,得付出不少勞動。月鋤不離手。集市上總是有希臘人賣牛奶,庫爾德人賣羊肉,日耳曼人賣豬肉。趕集的時候有多熱鬧啊,您去看看才好呢!人們都穿著民族服裝,騎著駱駝去趕集。」

  「您是農藝師?」

  「不。土地規劃員。」

  「可您究竟為什麼要住在那兒呢?」

  科斯托格洛托夫摸了摸鼻子:

  「我很喜歡那裡的氣候。」

  「那兒交通很不便,是嗎?」

  「為什麼?通汽車呢,要多少有多少。」

  「可我究竟到那兒去做什麼呢?」

  她斜著眼睛看科斯托格洛托夫。在他們聊天的這段時間裡,科斯托格洛托夫的相貌顯得和善了些。

  「您?」只見他前額的皮膚往上一抬,仿佛準備祝酒似的。「您怎能知道,卓英卡,在地球的哪一個點上您會是幸福的,在哪一個點上您會是不幸的?這誰能說自己心中有數?」

  第四章 病號的焦慮

  手術病人,就是說應予手術切除腫瘤的那些病人,由於樓下病房的床位不夠,也有一部分被安置在樓上,同放射科病人,即規定用放射線療法或化學療法治療的病人混在一起。因此,每天上午樓上的病房都有兩次巡診:一次是放射科醫生看自己的病人,另一次是外科醫生看自己的病人。

  但2月4日,星期五,是動手術的日子,外科醫生沒到病房巡診。而放射科醫生薇拉·科爾尼利耶夫娜·漢加爾特,開完碰頭會以後,也沒有馬上去巡診,只是走到男病房門口,往裡面瞧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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