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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醫生倒是有的,是婦科醫生。甚至有兩個呢……」

  「兩個婦科醫生!?」卓婭十分驚訝。「莫非你們那兒全是婦女?」

  『哈恰相反,缺的就是婦女。婦科醫生有兩個,可其他醫生一個也沒有。也沒有化驗室。驗血不能驗。我的血流率竟達到60毫米,可誰也不知道。」

  「真可怕!而您現在還拿不定主意——治還是不治嗎?如果您不可憐自己,至少也該想到您的親人,想到您的孩子!」

  「想到孩子?」科斯托格絡托夫仿佛醒了過來,仿佛這場爭書的婚戲是在夢中,而現在他又回到自己的面目粗獷、說話慢慢吞吞的狀態。「我哪有什麼孩子。」

  「那妻子呢,不也是親人嗎?」

  他更為遲緩地說:

  「妻子也沒有。」

  「男人們總是口口聲聲說沒有妻子。既然這樣,您還有什麼家裡的事情要安排的?您對那個朝鮮族醫生說什麼來著?」

  「那我是對他撤了個謊。」

  「說不定現在對我也是在撒謊吧?」

  「不是,真的不是。」科斯托格洛托夫的臉色變得有點陰鬱。「我這個人對自己要求很嚴格。」

  「您的性格使她受不了吧?」卓婭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科斯托格洛托夫極其緩慢地搖了搖頭。

  「我從來不曾有過妻子。」

  卓婭困惑莫解,心裡在想他究竟有多大年紀。她食動了一下嘴唇,不過忍住了沒問。嘴唇又龕動了一下,可她又忍住了。

  卓婭是背對著西布加托夫坐著的,而科斯托格洛托夫是面朝著他,所以看得見西布加托夫怎樣萬分小心地從坐盆裡站起身來,兩手按著腰部等待晾乾。他的神情表明他吃盡了苦頭:再大的痛苦不可能有了,可任何事情都不能引起他高興。

  科斯托格洛托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仿佛這呼吸是他的一項工作。

  「哦,真想抽口煙!這兒絕對不行嗎?」

  「絕對不行。況且,對您來說抽煙就意味著死亡。」

  「無論怎樣都不行嗎?」

  「無論怎樣都不行。尤其是在我值班的時候。」

  但她臉上露出了笑容。

  「要麼只抽一支吧?」

  「病人都睡了,怎麼可以?」

  他還是掏出一支手工拼接起來的長長的空煙嘴,街在嘴裡咂巴。

  「您知道,俗話說得好:年輕的時候結婚太早,老了的時候又太晚。」他把兩隻胳膊肘支在她桌子上,拿著煙嘴的手指插進了頭髮。「戰後我差一點兒就結了婚,雖然我當時正在上大學,她也在上大學。本來是會結婚的,可事情完全翻了個個兒。」

  卓婭端詳著科斯托格洛托夫那不怎麼和善但卻剛毅堅強的臉。肩膀和胳膊顯得骨瘦如柴,但這是疾病造成的。

  「是合不來的緣故?」

  「她……這該怎麼說呢……她給毀了。」他緊緊地斜著閉上了一隻眼睛,而用另一隻眼睛望著她。「她給毀了,不過總的來說,還活著。去年我還跟她通過幾封信。」

  他眯縫起眼睛。看見指頭夾著的煙嘴,便把它放回到一隻小口袋裡去。

  「您可知道,根據這幾封信裡的一些話我突然沉思了起來:當初她是不是真的像我想像得那麼完美?也許她沒那麼好?……

  在25歲的時候我們能懂得什麼呢?……」

  他的一雙深褐色的眼睛直盯著卓婭:

  「就拿您來說吧,您現在瞭解男人什麼呢?什麼也不瞭解!」

  卓婭笑了起來:

  「要是相反,我恰恰什麼都瞭解呢?」

  「這絕對不可能,」科斯托格洛托夫不容反駁地說。「您自以為是瞭解了的事情,其實並不瞭解。要是就此嫁人,必定後悔莫及。」

  「好一幅遠景!』卓婭晃了晃腦袋,接著還是從那只橘黃色的大提包裡取出一件繡花活兒,把它展開。那是繃在繃子上的一小塊底市,上面已經繡好了一隻綠色的鶴,狐狸和長頸瓶還只是畫著輪廓。

  科斯托格洛托夫瞧著它,像看到奇跡似的。

  「您會繡花?!」

  「這有什麼好使您驚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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