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一二四


  但這時,餐室的門開了,迪奧妮西亞走了進來。剛才在阿梅麗亞的房間裡,醫生曾厲聲訓斥過她,所以現在她說起話來還嚇得縮作一團。

  「醫生先生,」她一進來,餐室裡便靜了下來,她便在這陣沉默中說道:「阿梅麗亞小姐醒了,她說她要她的孩子。」

  「他們不是把孩子抱走了嗎?」

  「是的,孩子已經被抱走了,」迪奧妮西亞說。

  「那就是了。」

  她轉身走出去,隨手帶好門,但醫生又對她喊道:「聽著,告訴她,我們明天把孩子給她抱回來。明天一定讓她見到他。說謊吧,大膽地說謊吧。院長先生會同意你這樣做的。阿梅麗亞一定要保持安靜,一定要睡覺。」

  迪奧妮西亞走了。但他們的爭論並沒有馬上繼續下去。阿梅麗亞分娩後精疲力竭,現在她已經蘇醒過來,要她的孩子了,而他們卻把她的孩子抱走了,永遠不會再送回來了。兩位老人面對著這一情況,已經忘記了通天塔和語言的形成。尤其是院長,顯得非常激動。但醫生想到這些都是因為社會上存在著教士才造成的後果,便毫不放鬆,又繼續辯論下去。

  院長垂下眼睛,忙於吸他的鼻煙。他一直保持著沉默,仿佛在這種令人傷心的情況下,想回避這樣一個事實:有一位教士跟這件事兒有牽連。

  這時,醫生順著自己的思路談下去,對教士的培養和教育作了一番抨擊。

  「院長,這種教育完全是由那些荒謬可笑的蠢人控制的:他們反對自然的最合理的要求,反對理性的最高尚的才能。用這種辦法來培養教士就是要製造畸形的人,這些人在其不幸的一生中必須跟宇宙間兩種最不可抗拒的力量進行一場絕望的鬥爭:物質的力量和理性的力量!」

  「你在說什麼?」大為震驚的院長大聲問道。

  「我在講述真理。對一個教士的教育包括些什麼內容呢?第一,使他對禁欲和重貞做好準備;也就是要把他最正常的感情粗暴地壓制下去。第二,絕對不可讓他接觸到可能動搖其天主教信仰的一切知識和科學;也就是要把對各種自然科學和超自然科學進行研究批判的精神強行壓制下去。」

  虔誠的院長氣得跳了起來:「那麼你,先生,是否認教會的科學的了。」

  「我親愛的院長,」醫生平靜地繼續說下去:「耶穌和他的第一批使徒以及那位傑出的聖保羅,在寓言和使徒書中曾經滔滔不絕地聲稱:人類精神的產物都是無用的,甚至是有害的……」

  院長像一頭被刺痛的公牛一樣,在房間裡沖來沖去,一會兒撞在家具上,一會兒淒然用兩手夾住自己的腦袋。那些褻瀆神明、辱駡教會的話太可怕了;他無法控制自己,大聲喊道:「你真不知道自己在胡說些什麼!請原諒,醫生,我謙卑地請求你原諒。先生,你差一點使我犯下不可饒恕的大罪。不過你並不是在辯論:你就像報界人士一樣在輕率地胡扯。」

  接下來他又慷慨激昂地談到教會培養出來的那些有學問的人,那些偉大的精通拉丁文和希臘文的學者,以及好幾任教皇在許多世紀中所創立的哲學。

  「讀讀聖巴西勒①的作品吧!」他大聲地說。「從中你可以看到他對那些不敬神的作家的作品有何評價。研究他的作品可以為研究宗教經典作好充分準備。讀讀《中世紀修道院史》一書吧!在那裡你可以發現科學和哲學。」

  ①聖巴西勒(?—約363):古代基督教神學家。著郎神學回憶》等。

  「不過是什麼哲學、什麼科學呢,先生!你們從神話的角度來理解,所以你們對哲學的概念竟有五、六個之多,在你們的哲學中,神秘主義代替了社會本能。你們的科學又是什麼科學呢?注釋者的科學,語法家的科學。後來,新的科學誕生了,對於這些新的科學,古人們一無所知,教會的教義也沒有為這些新的科學提供什麼基礎和方法;相反,教會立即在這些新的科學和天主教教義之間建立起一種對抗關係。在科學興起的早期,教會曾用火刑和土牢進行迫害,企圖把科學壓制下去!你不必惶惶不安,院長。火刑,是的,火刑,還有土牢。但是現在這些東西已經不可能再使用了,於是你們就用謾駡和惡毒的拉丁文來反對科學。在你們的神學院和你們的學校裡,你們一直在繼續著老式的教育,也就是科學出現以前那個時代的教育,而對於科學你們卻視而不見,採取鄙視的態度,終日龜縮在你們故弄玄虛的神學之中。請你不要用手抱住頭好不好?你們不喜歡所有的現代思想,不贊成它們的原則和方法,你們仇視人類知識的自然發展。你,先生,是不可能有臉否認這一切的。看看《現代錯誤學說彙編》吧,它的第三條實際上就開除了理性的教籍——而它的第八條——」

  有人膽怯地推開了門,那又是迪奧妮西亞。

  「姑娘在哭,她說她要她的孩子。」

  「糟糕,糟糕!」醫生說。

  他稍微考慮了一會又說:「她看上去怎麼樣?臉紅嗎?焦急不安嗎?」

  「不,先生,她很好。不過,她一直在哭,一直在講她的孩子。她說她今天就要把孩子抱回來,她一定要今天抱回來。」

  「跟她講講話,分散分散她的心思。想辦法讓她睡著。」

  迪奧妮西亞退了出去;院長焦急地說:「她這樣煩惱會傷害她的身體吧,醫生?」

  「會傷害的,院長,會的,」醫生說著,走到藥箱旁邊,在裡面翻找著。「不過我可以給她吃點藥讓她睡著。你現在相信了吧,院長,今天的教會是一種妨礙,一個騙局!」

  院長又用手抱住了頭。

  「我們不需要到別處去,只在這裡就可以找到例證。看看葡萄牙的教會吧。看著它已經腐朽墮落的情況,真叫人高興。」

  他踮著腳站起來,手裡拿著瓶子在房間裡大搖大擺地轉了一圈。「從前,教會就是國家;現在,它只是為國家所容忍並受到國家保護的一小撮人。過去,它在法庭上、在王國政府的各個委員會中、在農民的爭執中,以及在海洋上,一直處於支配地位;它發動戰爭,操縱和平;今天,政府的一個代表所擁有的權力就超過了整個王國的教士所擁有的權力。教士們曾經一度是國內最富有學識的人;今天他們只懂得一點不正規的拉丁文。過去,教會非常富有,擁有農村的整個地區和城鎮中的所有街道;今天,它要依靠司法大臣才能得到每日數目有限的麵包,而且還要在教堂外面乞求施捨。教會的成員過去都是從王國的貴族和最顯赫的家族中吸收來的;今天,它必須老著臉皮到濟貧院的棄兒中間去找些男孩子來培養做教士。過去,它是民族傳統、國家統一理想的寶庫;而今天,它跟民族思想(如果存在著這樣一種民族思想的話)毫無聯繫,在國內成了異鄉人;它接受來自羅馬的法律和精神,成了羅馬的公民。」

  「如果它像你說的那樣虛弱不堪,那就更需要愛它了!」院長滿臉通紅地跳起來說。

  但這時迪奧妮西亞又進來了。

  「現在又怎麼啦?」醫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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