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
一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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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梅麗亞小姐說她頭痛得很。她說眼前一直在冒金星……」 於是醫生一聲沒響,跟著迪奧妮西亞走了出去。這時院長一個人在房間裡踱來踱去,反復思考著他可以用經文和最著名的神學家們說過的話加以證明的種種論點,以便用它們來駁倒醫生。但是半個小時過去了,燭臺上的蠟燭快要燒完了,醫生卻還沒有回來。 整幢房子裡一片寂靜,只聽得見他在房間的地板上踱來踱去的聲音。這不祥的寂靜使老人不安起來。他慢慢打開房門,側耳細聽起來。但阿梅麗亞的房間在有陽臺的那一頭;那裡沒有一點動靜,沒有一線燈光漏出來。於是他又獨自在房間裡踱起步來,心裡感到一陣莫可名狀的悲哀。他也想去看望一下病人;但他的身分,他的教職不允許他在一個女人分娩時和分娩後走近她的床邊,除非她面臨死亡的危險,需要他去做終傅聖事。又一個更漫長、更沉悶的鐘點過去了。這時,他踮著腳尖躡手躡腳地走到走廊中間,在黑暗中為自己的魯莽而感到臉紅。他聽到了輕微、混亂的腳步聲,那是有人在地板上迅速走動,仿佛是在搏鬥一樣。他大吃一驚。但是他沒有聽到一聲歎息、一聲呻吟。他又偷偷溜回餐室,打開他的每日祈禱書,開始祈禱起來。他聽到熱爾特魯德穿著拖鞋飛快地跑去拿東西的腳步聲。遠處的一扇門砰地一聲關上了。接著有人在地板上拖著一隻鐵皮水壺走了過去。最後,醫生終於沖了進來。 一看到他進來,院長大吃一驚,臉色也發白了:他的領帶不見了,襯衫領子撕破了;馬甲上的扣子全都沒有了;卷起的襯衫袖口上濺滿了血。 「出什麼事了,醫生?」 醫生緊張得滿臉通紅,沒有答理,拎起他的醫療器械箱轉身就走,但是走到門口時,忽然想起了焦急的院長提出的問題,便說道,「她發驚厥了。」 院長在門口攔住他,非常嚴肅、非常莊重地懇求道:「醫生,如果病人處在危機中,我請求你不要忘了我。這是一個基督徒的靈魂在受苦,而我就在這兒。」 「當然,當然……」 院長又是一個人了,他在等待著。裡科薩的人全都睡了:唐娜·若塞帕,農場看守人一家,整個農場上的人,周圍鄉間的人。餐室牆上,那只巨大而難看的掛鐘(鐘面上有張可怕的臉代表太陽,框子上雕有一隻憂鬱的貓頭鷹)敲了十二點;然後又敲了一點。每隔幾分鐘,院長都要偷偷溜到走廊中間:仍然是腳步在房間裡迅速走來走去的聲音,接下來是一陣可怕的寂靜。他又躲進了他的每日祈禱書中,默想著那位可憐的姑娘:在那個房間裡,現在也許正是決定她生死存亡的時刻,而她的母親,她的朋友們都不在身邊;她的受到驚嚇的記憶中一定正在閃現著她犯罪的幻象;在她已經變得模糊不清的眼前將會出現被她觸怒的天主那張陰鬱的面孔;她可憐的肉體將被放在拉肢刑架上受刑;在已經降臨其身的黑暗中,她將感到魔鬼撒旦的熱烘烘的氣息。生命的結束、肉體的毀滅是多麼可怕啊!於是他又熱誠地為她祈禱起來。 但這時他又想起了另一個人,那個對她的罪孽負有一半責任,此刻正在鎮上,躺在床上安詳打鼾的人。他也為他祈禱起來。 他把一隻小小的十字架放在他的每日祈禱書上。他愛撫地凝視著它,沉浸在親切的信仰中,對它的威力更加深信不疑;他確信:醫生講到的那些科學以及理性之神都沒法跟它相比!五花八門的哲學、形形色色的思想、世俗的榮華富貴、代代相傳的帝國,這些都消亡了:它們就像人類感情的短暫的歎息一樣;唯一延續下來並將繼續延續下去的只有十字架:它是人類的希望、絕望者的信仰、弱者的支撐物、被征服者的避難所、人世間最偉大的力量,crux triumphus adversus demonios,crux oppugnatorum murus①…… ①拉丁文:凱旋光榮的十字架是戰鬥者戰勝魔鬼的靠山。 這時,醫生走了進來。他滿臉通紅,因為跟死亡進行了一場激烈的搏鬥而渾身發抖;他來是為了找另一隻瓶子;但他一聲沒響就打開了窗子,在那兒站一會兒,讓新鮮空氣吹拂一下他的臉。 「她怎麼樣啦?」院長問。 「很糟糕,」醫生一邊說著一邊走了出去。 院長跪了下來,喃喃地對聖富爾任西奧祈禱起來:「聖徒啊,在她受苦受難的時候請先給她以耐心,然後再給她以憐憫。」 他一直靠著桌邊跪在那兒,兩手捂住臉。 聽到房間裡的腳步聲,他轉過頭去。那是迪奧妮西亞。她一邊把在餐具櫃抽屜裡找到的餐巾都集攏起來,一邊深深地歎息著。 「情況怎麼樣,太太,情況怎麼樣?」院長問。 「啊,院長先生,她沒希望了。她發了驚厥,那可真嚇死人啊,然後她就昏了過去,死一樣地昏過去了……」 她看了看屋裡的四個角落,確信只有他們兩個人時,便激動地悄聲說道:「我本來什麼都不想說——你知道大夫先生的脾氣嚇死人!不過在那種情況下給一個姑娘放血就是要她的命。當然,她只失去了一點血……但是在那種情況下是絕不可以給一個女人放血的。絕對不可以!」 「不過大夫先生是個很聰明的人!」 「他也許像你說的那樣聰明,可我也不是傻瓜。我有二十年的經驗。在我手裡沒死過一個人,院長先生。天哪,在驚厥的時候放血!真嚇死人!」 她感到憤慨。大夫先生折磨了那可憐的姑娘。他甚至還想給她用麻醉劑…… 但這時,戈韋阿醫生在走廊的那一頭喊她了,女管家手裡拿著那包餐巾奔了過去。 那只雕有貓頭鷹的難看的鐘敲了兩點,然後又敲了三點……這時,年邁的院長慢慢疲倦得挺不住了,終於閉上了眼睛。但過了一會兒,他又突然強睜開眼睛,走到窗前,深深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氣,凝視著黑黝黝的沉睡的村莊看了一會兒;然後回到座位上,垂下頭,兩手放在他的每日祈禱書上,喃喃說道: 「主啊,把你充滿憐憫的目光轉向那張痛苦的床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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