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
一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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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來到那口井水充溢的井邊,只見旁邊有兩株高大的栗樹,鳥兒仍在樹上囀鳴啁啾。在他前面的一塊平地上便是那座孤孤單單的有門廊的房子:落日的餘輝照射在唯一的一扇窗子上,給它抹上了一層燦爛的金光;一縷淡淡的炊煙從煙囪中升入清澈平靜的天空。 四周一片恬靜,令人心曠神怡。長滿矮松樹的黑黝黝的山上,巴羅薩小教堂的白牆鮮豔明亮,特別醒目。 阿馬羅開始想像『天使的織布工」的外貌。也不知是為什麼,他想像她一定很高,大而黃的臉上閃動著兩隻醜巫婆的眼睛。 他把馬拴在房前的鉤環上,從開著的房門望進去。廚房是泥地,爐床又大又寬,廚房通往石板鋪地的院子,院子裡放著一捆捆青草,兩頭大母豬正在用鼻子往草裡拱。白色的瓷器在食具櫃裡閃閃發光。壁爐邊上掛著幾隻大銅盤子,金光閃閃,很有氣派。在一隻櫥門半開的老式小櫥裡,可以看到一堆堆的白色亞麻織物。房子裡又乾淨又整齊,仿佛隨時都在歡迎客人來訪。 阿馬羅大聲拍了拍手。一隻鴿子在牆上掛著的籠子裡面驚嚇得咕咕直叫,一邊撲打著翅膀。於是他又大聲喊道:「卡爾洛塔太太!」 很快便有一個女人從院子裡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隻篩子。阿馬羅大吃一驚,原來這女人容貌很秀麗,年齡在四十上下,豐滿的胸部,寬寬的肩膀,潔白的頸脖,兩隻大耳環從耳朵上垂下來,一對黑黑的眼睛使他想起了阿梅麗亞的眼睛,在它們不忽閃時,則像胡安內拉太太那雙比較沉靜的眼睛。 驚愕之下,他不禁喃喃說道:「我想我是弄錯了吧。卡爾洛塔太太是住在這兒嗎?」 他並沒有弄錯,她就是卡爾洛塔。但他心想那個可怕的「天使的織布工」一定藏在房子裡的某個角落裡,於是便問道:「你一個人住在這兒嗎?」 那女人疑惑地看了看他,說道:「不,先生。我跟我丈夫一起住在這兒。」 正在這時候,那丈夫從院子裡走了進來。他看上去面目可惜,簡直是個侏儒,腦袋縮在肩膀裡,上面裹著一塊頭巾。一張黃臉就像油膩發亮的蠟一樣,下巴上長滿了亂七八糟捲曲的黑鬍子,高高的前額下面沒有眉毛,只有兩隻佈滿血絲的紅眼睛,由於失眠和酗酒而顯得疲倦無神。 「先生,如果有什麼事情我們可以為你效勞,請吩咐好了,」他一邊說,一邊緊貼在他老婆的裙子旁邊。 阿馬羅走進廚房,輕聲講了一個他煞費苦心編造出來的故事。他說他的一個親屬不久就要分娩了。做丈夫的不能親自來找他們談話,因為他在生病。他希望能有個女人跟他們一起住在家裡領孩子,他們說…… 「不,別人家裡我們是不去的。要送到我們家裡來,」侏儒說。他仍然緊貼在他老婆的裙子旁邊,一邊用他那對可怕的佈滿血絲的眼睛斜視著教士。 「啊,這麼說別人給我講的情況不對了。對不起,他們需要的是有個人住到他們家裡去。」 他走出門,慢吞吞地朝他的馬走去;接著他停了下來,一邊扣上外套的鈕扣,一邊問道:「不過你們是否在自己家裡領養孩子呢?」 「那要看商定的條件怎麼樣,」跟在他後面的侏儒說。 阿馬羅裝好靴刺,拉了拉馬鐙,磨磨蹭蹭的好像還沒決定似的。他繞著馬轉了一圈,然後轉過身來問道:「一定要他們把孩子送到這兒來嗎?」 侏懦轉過身去,跟站在廚房門口的妻子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說道:「我們可以去把他接來。」 阿馬羅拍拍馬的脖子,頭也沒抬地說道:「但是如果是在夜裡,又是這麼冷的天氣,孩子要凍死的吧。」 這時夫妻倆異口同聲地肯定說,只要裹得好好的,孩子是不會凍著的,而且他們會非常當心。 阿馬羅用力刺了一下馬,喊了聲再見,沿著低窪的公路騎馬小跑而去了。 阿梅麗亞現在開始深感驚恐起來。她日夜只想著日益臨近的分娩時刻。現在她的痛苦大大超過了最初的幾個月:她有過幾次頭暈目眩,而嘴裡有股臭味更似乎敗壞了她所有的食物的滋味;戈韋阿醫生在觀察這些症狀時,都是帶著一種不滿意的神情,嚴肅地皺著眉頭。另外,在晚上,她還受到惡夢的干擾。現在她的惡夢並不是宗教方面的幻覺:這些幻覺在她所有的宗教恐懼得到平息之後馬上就停止了。現在她雖然還沒有被宣佈為聖徒,但她對天主已不太感到害怕。她的恐懼是其他方面的:在夢中她的分娩成了某種可怕的東西:有時候生下來的是一個醜陋的怪物,一半像女人,一半像山羊;有時候生下來的是條毒蛇,像一根長長的緞帶,卷成一圈一圈的,一直盤到天花板上;她每次醒來都惶惶不安、緊張異常,匍伏在床上,爬也爬不起來。 但是,儘管感到恐懼,她還是希望能把孩子生下來。一想到她母親說不定哪一天就出現在裡科薩,她便嚇得渾身發抖。她母親已經給她寫過信,抱怨大教堂神父讓她在維埃拉呆的時間太長了;她還講到那邊的惡劣天氣,講到海邊上現在人已走光,變得冷清了。唐娜·瑪麗亞已經回去了;對阿梅麗亞說來幸運的是,胡安內拉太太回去時是在一個寒冷的夜晚,因此,據戈韋阿醫生傳來的消息說,她發了支氣管炎,倒在床上已經幾個禮拜了。利巴尼尼奧曾到裡科薩來過,但阿梅麗亞假裝發了週期性偏頭痛,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他沒有見到她就失望地走了。 「如果再拖上幾個禮拜,整個事情就要被發現了,」她哀聲地對阿馬羅說。 「耐心一點,孩子,這種事兒是不能硬來的。」 「啊,你害得我好苦呀!」她哭泣著說,「你害得我好苦呀!」 他一聲不響,任她抱怨;他現在對她非常溫存,非常體貼。他幾乎每天上午都來看她,但卻避開下午,因為他不願意碰到費朗院長。 關於乳母的事兒,他讓她放心,說他已經跟迪奧妮西亞推薦的那個住在裡科薩的女人談過了。他把那個女人講得像橡樹一樣健壯,奶水很多,牙齒像象牙一樣白。 「但她住得那麼遠,我很難常去那兒看我的孩子,」阿梅麗亞呻吟著說。 她生平第一次那麼急切地想做母親。她因為不能親自做好孩子的衣服而感到失望。她希望給兒子——因為她相信這孩子肯定是個男的!———取名叫卡洛斯。她已經想像他長大成人,做了一名騎兵軍官。一想到孩子爬行的模樣,她便感到一陣激動…… 「啊,如果不是為了怕丟臉,我真想自己把他養大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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