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一〇二


  於是大教堂神父便解釋說,他姐姐不能一個人去裡科薩,他考慮派阿梅麗亞陪她一起去。這是他那天早晨想到的一個主意。

  「我不能去,因為你知道,我一定要去洗海水浴;而我們也不能只派一個女僕陪著可憐的姐姐到那兒去。」

  胡安內拉太太陷入了憂鬱的沉思,過了一會兒才說:「你說得不錯,不過,說實話,我可真捨不得離開我的女兒。我可以不去洗海水浴,我可以到裡科薩去。」

  「你!不行,你要跟我一起到維埃拉去。我不能一個人到那兒去,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女人!」接著他又擺出一副非常嚴肅的神氣說:「你可以看得很清楚,姐姐已經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她非常喜歡阿梅麗亞——她畢竟是她的教母——如果在她養病的時候,阿梅麗亞去照料她,而且讓她們兩個人單獨在那兒呆上幾個月,那阿梅麗亞就可以把她攥在自己手心裡了。別忘了,若塞帕有幾千金幣的財產,而她也知道我有不少錢可以維持生活,所以阿梅麗亞大有希望得到一份豐厚的嫁妝。別的我就不多說了……」

  由於這是大教堂神父的意願,胡安內拉太太便讓步了。

  在樓上,阿馬羅正迅速地向阿梅麗亞解釋著他的偉大計劃以及他跟老太太的會談。他說,可憐的老太太充滿了博愛精神,她馬上就表示樂意提供幫助,她甚至提出來,嬰兒的衣服也由她來負責。

  「你完全可以信任她。她是個聖徒。這樣一切都得救了,姑娘。你們將在裡科薩呆上四、五個月。」

  使阿梅麗亞感到傷心的是:整個夏天她將不能去維埃拉享受洗海水浴的歡樂了!她只好去埋在那幢又大又老的陰森森的房子裡,那房子大得每個角落裡都能發出空洞的回聲!她到那兒去住過一夜,那個晚上她就充滿了恐懼。那兒到處都黑咕隆咚的。她相信自己到了那個鬼地方一定會死。

  「胡說!」阿馬羅說。「你應該感謝天主啟示我想到了這個主意來拯救你。你不是還有唐娜·若塞帕、熱爾特魯德和你作伴,不是還可以到果園裡去散步嗎?我每天都會來看你。你慢慢會喜歡上那兒的。你瞧著好了。」

  「不管怎麼說,我除了到那兒去以外還能怎麼辦呢?我只好忍受了!」眼淚從她臉上流了下來,她在內心裡詛咒著那給她帶來了這麼多不幸的愛情,當整個萊裡亞鎮上的人都要去維埃拉的時候,這愛情又迫使她到那個偏僻荒涼的地方去,把自己一直關在裡面,整天聽著老太太咳嗽,狗在院子裡嗚嗚哀鳴。還有媽媽,他又怎麼對媽媽說呢?

  「我還能怎麼說呢?我就說不能讓後娜·若塞帕一個人到農莊上去。一定要有一個他們信得過的人去照顧她。這你就不要擔心了。老師正在樓下跟她談呢。我馬上就下樓到他們那兒去,因為我在這兒跟你呆在一起已經有不少時間了,這最後幾天咱們一定要非常當心才行。」

  就在他下樓的時候,大教堂神父也上樓來了。擦肩而過的時候,阿馬羅湊近大教堂神父的耳朵說:

  「結果怎麼樣?」

  「一切都解決了。你呢?」

  「我把一切都令人滿意地安排好了。」

  在黑暗的樓梯上,兩個教士默默地緊緊握了握對方的手。

  幾天以後,在哭哭啼啼了一番之後,阿梅麗亞和唐娜·若塞帕乘上一輛遊覽車前往裡科薩。他們把坐墊堆起來,為久病初愈的老太太安排了一個舒服的角落。大教堂神父陪伴著被這番混亂場面弄得不安的一老一少。熱爾特魯德坐在車頂的一隻墊子上,周圍是堆積如山的皮箱子、籃子、聽聽罐罐、包裹、粗布袋,還有那只在籃子裡面瞄瞄叫的貓,以及用細繩紮好的一大捆聖徒肖像,那些聖徒都是唐娜·若塞帕最熱愛的。

  然後,在同一個禮拜的最後一天,胡安內拉太太到維埃拉去了。她是在傍晚趁著一天之中最涼爽的時候走的。濟貧院路被那輛車堵得嚴嚴實實的,車上裝著瓷器、床墊子和廚房用具;胡安內拉太太乘的這輛車就是幾天前去裡科薩的那輛遊覽車。老太太也在籃子裡帶了一隻貓,籃子就放在她的腿上。

  大教堂神父前一天就走了,所以只剩下阿馬羅一個人來為她送行。魯薩著實忙亂了一陣,光在樓梯上跑上跑下就有一百次之多,一會兒去找一隻失落的籃子,一會兒去找一捆不見了的東西,最後她才鎖好門,準備好出發。胡安內拉太太已經登上了遊覽車的踏板,這時突然哭了起來。

  「好了,親愛的夫人,別這樣!」

  「啊,教區神父先生,你永遠也體會不到我是多麼捨不得離開我的小姑娘……我覺得我再也見不到她了。請你務必做件好事,替我到裡科薩去看看她,然後再告訴我她在那兒是不是開心。」

  「你儘管放心走好了,我會照顧她的。」

  「再見了,教區神父先生。謝謝你做的一切。我永遠也沒法報答你的好意!」

  「你說到哪兒去啦,親愛的夫人。祝你旅途愉快,別忘了寫信。替我向大教堂神父問好。再見了,夫人,再見,魯薩……」

  遊覽車駛走了,阿馬羅沿著車子滾滾而去的那條公路漫步向菲古埃拉公路走去。這時是九點鐘:在這八月的溫暖而晴朗的夜晚,月亮已經升起。淡淡的、被月光照亮的薄霧使得周圍靜謐的景色變得更加柔和了。月光灑在樹上,穿過樹蔭可以不時看到一些人家門口射出的燈光。他在橋挽邊停了下來,悲傷地看著從沙地上單調地潺潺流過的河水,那些樹枝彎垂的地方一片漆黑,連光線也無法透過;往遠處望去,但見月光在水面上顫動,宛如一串閃閃發光的金絲飾物。在這種可以減輕痛苦的靜謐中,他佇立良久,吸了不少香煙,把煙蒂丟進河中,深深陷入一種使他慢慢平靜下來的朦朧的悲哀之中。後來,聽到鐘敲十一點的時候,他才向鎮上走去。當他穿過濟貧院路時,心中充滿了令人心酸的回憶:那幢窗門緊閉。飾有花邊的窗簾已經拆下的房子,看上去像是永遠被人離棄了;陽臺角落裡的迷送香花盆也被人遺忘了。有多少次他曾跟阿梅麗亞一起斜靠在那個陽臺上啊!陽臺上有一株鮮豔的麝香石竹,有一天,她一邊說著話一邊掐下一片葉子,用她玲瓏可愛的牙齒把它咬得粉碎。現在這一切都結束了;大教堂旁邊的貓頭鷹發出一陣陣的尖叫聲,給人一種毀滅的感覺,孤獨的感覺,一切都將死亡的感覺。他眼中噙著淚水,慢慢地向家中走去。

  在他走進家門口的時候,女僕來到樓梯口對他說,在九點鐘左右的時候,埃斯格利亞斯大叔曾經來過兩趟。他來時的樣子很苦惱,因為托托馬上就要死了,只等教區神父去為她行臨終塗油禮。

  儘管阿馬羅有種迷信的想法,很不情願為了這樁令人不快的差事再回到埃斯格利亞斯大叔家裡去,那幢房子裡充滿了他過去談情說愛時的歡樂回憶,但為了不使埃斯格利亞斯大叔難過,他還是去了。托托的去世,因為正好發生在阿梅麗亞啟程、使他感興趣的一切,或者說構成了他生命一部分的東西突然消散終結之時,竟使他深受感動,說來真讓人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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