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
一〇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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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心裡指責她,指責她誇大了自己的困難,這只會增加他的恐懼。一個更有理智的女人就不會這樣大驚小怪了。但她畢竟只是一個歇斯底里的虔誠女教徒,神經緊張,膽小怕事,容易激動!不過話說回來,這件事他自己實在是幹得太愚蠢了! 她也認為這件事自己幹得太愚蠢了。她從來沒想到這事會落到自己頭上。這是怎麼回事喲!她竟然會發瘋似地一頭鑽進愛情的網裡,滿以為可以逃脫掉一切後果——而現在她已感到了在腹中蠕動的嬰兒,於是便眼淚汪汪,驚慌失措,抱怨起來了!她的生活變得憂鬱了:白天在她母親面前,她只得強忍住自己的感情,專心致志地做針線,閒聊,裝出一副高興的樣子……可到了晚上,她便胡思亂想起來,有關今世、來世各種懲罰的變幻不定的場面不停地折磨著她:她將遭到種種苦難,她將遭到正直人的唾棄,而她最怕的還是地獄中的火刑。 正當她終日憂心忡忡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先沒有料到的事情,解除了她心中的憂慮。一天夜裡,大教堂神父的女僕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說,唐娜·若塞帕要死了。前一天晚上,這位了不起的太太突然感到脅部一陣劇痛,但她還是堅持上山去道成肉身教堂作她的念珠祈禱。她回來的時候凍得麻木了,脅部痛得更厲害了,而且在發燒。戈韋阿醫生來了以後,診斷是肺炎。 聽完這話,胡安內拉太太馬上跑去當上了看護。接下來幾個禮拜,大教堂神父安靜的家裡終日人來人往,人們紛紛前來誠心誠意地提供幫助:朋友們只要不趕到教堂去許願或者祈求各自最喜歡的聖徒,便都守在那兒,像幽靈一樣在那個房間裡躡手躡腳地進進出出,在天主和聖母的塑像前點上蠟燭,或者問些愚蠢的問題去煩擾戈韋阿醫生。夜晚在小客廳裡,燈心調低以後,從房間的角落裡便傳來一陣憂鬱的聲音;在用茶點的時候,每吃一口吐司,人們便要歎口氣,把眼淚偷偷地抹掉。 大教堂神父也坐在那兒的一個角落裡。姐姐的突然發病以及伴隨著生病而來的令人抑鬱的一切完全把他給壓垮了:桌子上擺滿了藥瓶子,醫生神態嚴肅地進進出出,人們愁眉苦臉地前來詢問病人是否有所好轉,家裡彌漫著熱病的氣息;由於整幢房子裡一片沉寂,連牆上的時鐘打起點來也像喪鐘一樣令人悲傷,髒毛巾擱在老地方已經有好幾天沒搓洗了,每個夜晚的來臨都帶來死亡的威脅……此外,他真誠地感到了悲哀:他已經跟他姐姐共同生活了四十年,四十年來她一直為他管家,四十年的習慣已經使他離不開她;她的古怪的作風,她那些黑色帽於,她在家中那種隨便什麼事都要大驚小怪的脾氣已經變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除此之外,又有誰知道,死神一旦來到他們家,也許為了節省時間,會不會把他也一起帶走呢! 對阿梅麗亞來說,這段時間倒減輕了她的痛苦;至少沒有人會注意她了。不管是她臉上的痛苦表情,還是淚痕,現在都不會讓人覺得奇怪了,因為她的教母病得這麼厲害嘛。再說她要擔任看護,這就占去了她大部分的時間;因為她年紀最輕,身體最好,而她母親連著守護了幾夜之後已經筋疲力盡,所以現在是阿梅麗亞守護在唐娜·若塞帕的床邊,度過那些漫漫長夜:她精心照料著她的病人,從不休息一下,希望以此使天國的聖母息怒,希望在自己病倒以後也能得到同樣的照顧和愛撫……在籠罩著整幢房子的死的氣氛之下,她腦子裡一直盤踞著這樣的念頭:在分娩的時候,她也會死的。有時候,當她一個人的時候,她在病人身邊裹著披巾,聽著她單調的呻吟聲,想到自己肯定會死去,她便止不住眼中充滿了淚水,對自己、對自己的青春、對自己的愛情感到一種模模糊糊的自憐之情。於是她便去跪在五斗櫥旁邊,櫥上有一幅基督的肖像,肖像前點著一盞燈,燈光把基督像歪曲地投射在淺色的牆紙上,支離破碎地反射到天花板上。她跪在那兒祈禱著,祈求我們的天主不要拒絕接受她進入天堂……但是老太太動了一下,發出一聲悲歎;她走過去把她的枕頭弄弄平,說些溫柔的話安慰她。然後再到小客廳裡去看看鐘,看是不是到了給她吃藥的時間;她經常因為聽到隔壁傳來一陣像小號一樣的聲音或像長笛一樣的嗚咽而渾身發抖:那是大教堂神父在打鼾。 終於在一天上午,戈韋阿醫生宣佈,唐娜·若塞帕脫離了危險。太太們都大聲歡呼起來,每個人都以為這是全靠她的那位聖徒的恩惠。兩個禮拜以後,當唐娜·若塞帕在朋友們的攙扶下,哆哆嗦嗦地在地板上邁了兩步時,人們又大聲歡呼了一陣。可憐的唐娜·若塞帕,這場病把她折騰得好苦啊!原來她很容易激怒,小嗓門說起話來就像射出一支支毒箭似的,現在,當她焦急地要痰盂或者咳嗽藥水時,她的聲音卻像個快死的人一樣。原來一直很機靈的那對小眼睛,目光銳利而充滿惡意,現在卻深深地凹陷進去了,怕見光,連看到東西的影子和外形也怕。她的身體原來是那麼硬朗,像葡萄藤枝一樣乾癟,現在卻深深縮在椅子裡,裹著圍巾和毯子,軟綿綿的就像一塊破布一樣。 但到最後,戈韋阿醫生一面宣佈恢復期將是漫長的、錯綜複雜的,一面卻當著朋友們的面,笑著對大教堂神父說(他剛聽到唐娜·若塞帕說她很想坐到窗口跟前去),由於諸位太太小姐的精心照料,由於她們送來的各種補藥以及她們的虔誠祈禱,他姐姐不久就可以談情說愛了。 「啊,醫生,我們的祈禱是不會缺少的,」唐娜·瑪麗亞說。 「我也不會缺少補藥的,」醫生說。「所以我們盡可以祝賀我們自己了。」 醫生興致勃勃,這向大家清楚表明,唐娜·若塞帕已經恢復了健康。 幾天以後,大教堂神父鑒於八月份就要到了,便講起要到維埃拉去租幢房子洗海水浴,他是每隔一年就要去那兒的。去年他沒去,今年該去了。 「到了那邊,呼吸著海邊的新鮮空氣,我姐姐就可以增強體質、增加體力了。」 但是戈韋阿醫生卻不贊成這個主意。強勁透骨的海風對唐娜·若塞帕不適合。她最好是到波亞埃斯的裡科薩農莊去,那地方避風,氣候溫和。 這使可憐的大教堂神父大失所望,他嘰裡呱啦、沒完沒了地抱怨起來。什麼!整個夏天,一年中最好的時光,把自己埋到裡科薩去!他的海水浴,天哪,他的海水浴可怎麼辦呢? 「你瞧,」一天晚上,他在自己的書房裡對阿馬羅說,「瞧瞧我受的這些罪。在她生病期間,一切都亂了套,用茶點從來沒準時過,吃晚飯時喝不上一滴酒!為了這些煩惱,我體重也減輕了。現在,我本以為可以到海邊去增強一下體質了,可是不行,先生,我必須要到裡科薩會,海水浴洗不成了。我受的就是這種罪!請你注意,生病的不是我,但卻要我來承受這一切。這就是說,我要連續兩年不洗海水浴了……」 阿馬羅突然砰地一聲拍了一下桌子,大聲說道:「老師,我剛剛想到一個很好的主意!」 大教堂神父疑惑地看著他,仿佛覺得要想出一個辦法來解除他的煩惱是人的力量所不可能做到的。 「當我說一個好主意時,老師,我並不是在開玩笑,當真是一個絕妙的主意!」 「說下去,老弟……」 「聽好,你可以到維埃拉去,胡安內拉太太自然也去。你們可以租兩幢毗鄰的房子,就像你們通常做的那樣——」 「好的,說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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