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八九


  最後,當他對她說該到教堂司事家去的時候,她嚇得直往後縮,仿佛是魔鬼在叫她似的。「今天不去!」她乞求地喊道。

  他堅持要去。她這樣無知真是太過分了。她很清楚這並不是什麼罪過,因為這件斗篷還算不得什麼聖物。她的心靈太脆弱了。只不過半個小時,只不過一刻鐘,有什麼大不了的!

  她沒有回答,徑直向門口慢慢走去。

  「那你是不想去了?」

  她轉過眼來哀求地說:「今天不去!」

  阿馬羅聳了聳肩。阿梅麗亞低著頭,眼睛看著鋪在地上的石板,迅速地穿過大教堂,她覺得自己正在從憤怒的聖徒們中間走過,他們的目光都交叉地集中在她身上,要把她刺穿。

  第二天上午,在餐室裡的胡安內拉太太聽到大教堂神父氣喘咻咻地走上樓來,便走出去迎著他,把他帶進小客廳,順手關好門。

  她想把一清早碰到的煩惱事告訴他。當時阿梅麗亞突然把她喊醒,哭著說天主正要把腳踩在她脖子上!她覺得悶死了!托托正拚命想在她背上點火!地獄之火正在熊熊燃燒,火舌比大教堂的鐘樓還要高——總之,是一場恐怖!她發現她穿著襯衫在自己房間裡兜著圈子跑,好像瘋了一樣;過了一會兒,她又發了一陣歇斯底里,身子一歪摔倒在地上。整個家裡一片混亂。可憐的孩子現在在床上,到現在連一匙湯也沒碰過。

  「這是做惡夢,」大教堂神父說。「消化不良引起的。」

  「唉呀,大教堂神父,不是!」胡安內拉太太大聲說道。她顯得疲憊不堪,於是便在他面前的一把椅子邊上坐了下來。「是別的東西,這都是她到教堂司事家去看望那個倒黴的孩子引出來的事兒!」

  接著她便嘮嘮叨叨,沒完沒了地講了起來,就像堤壩開了問,放出大量多餘的積水一樣。她從來不願意對這件事說長道短,因為她認識到這是一樁偉大的慈善事業。但是從阿梅麗亞開始去以後,這孩子就完全變了。近來,她總是喜怒無常。她一會兒莫名其妙地挺高興,一會兒又變得愁眉苦臉,那副樣於真叫人看了心焦。夜裡她聽到她很晚了還在屋裡轉來轉去,聽到她開窗子。有時候她真怕看到她那副怪樣子:每次從教堂司事家裡回來,她都是面色蒼白,腿軟得要摔倒。她每次都得端給她一杯肉湯讓她提提精神。她說托托已經被魔鬼纏住了。已故的唱詩班指揮先生(願天主讓他的靈魂安息)過去常說,在這個世界上,女人最容易得的毛病,一個是癆病,一個就是讓魔鬼纏住。因此她覺得,再也不能讓阿梅麗亞這孩子到教堂司事家裡去了,除非完全弄清楚,這樣做不會損害她的健康或者損害她的靈魂。說實在的,她希望能有一個有判斷力,有經驗的人去檢查一下托托。

  「一句話,」大教堂神父說,他剛才一直閉著眼睛聽著這番囉裡囉唆的傷心話,「你是想讓我去看看那個癱子,搞清楚那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樣,我就會放心了,我的親愛的!」

  這個稱呼使大教堂神父深為感動,因為胡安內拉太太作為一個主婦平時總要表現出她的尊嚴,這稱呼她只留著在臥室裡他們倆卿卿我我時才用。他撫摸著老相好豐滿的脖子,欣然答應前去調查這件事兒。

  「明天就去吧,托托一個人在家。」胡安內拉太太提醒他說。

  但是大教堂神父情願阿梅麗亞也在場,這樣就可以看到她們倆在一起相處得怎麼樣,就能發現是不是有什麼惡魔在她們中間搗鬼了。

  「這事兒我一定為你效勞,因為這是你求我,而我是願意幫助你的——雖然我不去管魔鬼的事兒,光照顧我自己這病那病的,要做的事已經夠多了。」

  胡安內拉太太賞給他一個響亮的親吻。

  「啊,你這個迷人的娘們兒,你這個迷人的娘們兒!」大教堂神父擺出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輕聲說道。

  在他內心深處,他覺得這是一件很討厭的差事:這要犧牲他一個上午的清靜時光;而且一定會弄得他筋疲力盡。他甚至還必須費點腦筋才行;另外,他最不喜歡看到別人那副病歪歪的樣子和跟死亡聯繫在一起的任何東西。

  但是幾天以後,他還是遵守了自己的諾言,在阿梅麗亞安排好要去看托托的那天上午,很不情願地拖著腳步走出家門,來到卡洛斯的藥鋪裡;他在一把椅子上坐定下來,一隻眼睛看著《平民日報》,一隻眼睛盯著門口,等著阿梅麗亞打這兒路過前去大教堂。他的朋友卡洛斯出去了;奧古斯托先生趴在櫃檯上,頭靠在攥緊的拳頭上,悠閒地讀著蘇瓦雷斯·德·帕索斯的作品。雖然還只是四月底,但外面已經陽光燦爛,耀眼地照射在廣場的石板地上;周圍闃無一人,唯一打破這寂靜的聲音是從正在修房子的佩雷拉醫生家裡傳出的錘擊聲。阿梅麗亞遲遲沒有出現。大教堂神父覺得他正在為他的老相好作出巨大犧牲,他思來想去,不知不覺地就打起盹來了,那份《平民日報》也從他膝蓋上落了下來,這時候一個教士走進了藥鋪。

  「啊,費朗院長,你進城來了?」大教堂神父醒過來說。

  「只是來待一會就口去,兄弟,」他說,一邊把兩本用繩子捆住的大書小心翼翼地放在椅子上。然後他轉過身去,很恭敬地向藥鋪夥計表示了問候。

  他的頭髮全都白了——他肯定已經年過六旬——但身子骨還挺結實,一對炯炯有神的眼睛裡永遠閃動著快樂的光芒,因為身體好,牙齒仍然雪白光潔;唯一使他的容貌顯得難看的是他那只大鼻子。

  接著他表示,希望迪亞斯神父到藥鋪來只是為了串門兒而不是因為生病的緣故。

  「不,我是在這兒等人。我手頭有件重要的差事,費朗院長。」

  「啊,」老人說,他感到大教堂神父的使命一定非同尋常。他一邊說著,一邊從他那只塞滿了紙頭的盒子裡拿出一張藥方交給藥鋪夥計。然後又把鄉間的新聞講給大教堂神父聽。大教堂神父的農場裡科薩位於波亞埃斯。這天早晨院長路過那兒時,很驚奇地發現農場房子的正面正在修繕。他的朋友迪亞斯是不是想到那兒去度夏?

  「不,不,我沒有這個想法,但是因為那些雇工正在修繕裡面,既然房子的正面已經破舊不堪,我便吩咐他們順便好好把它整修一下。也需要把它弄得像樣些才是,因為它就在路邊上,波亞埃斯的莊園繼承人每天都要從那兒走過,那個誇誇其談的傢伙自以為方圓幾十裡之內只有他那幢房子值得一看。即使只是為了讓那個無神論者看看還有一些房子也像他的那幢一樣好,我這樣整修一番也是值得的!你看我說得對嗎,朋友?」

  修道院院長本來正想對一個教士居然有這種虛榮心表示痛惜,但考慮到基督徒間的兄弟之愛,也為了不使大教堂神父生氣,他趕忙改口說:「對,整潔是僅次於虔誠的美德嘛。」

  這時大教堂神父看到有個人穿著裙子,裹著披肩從廣場上走過,連忙跑到門口去看是不是阿梅麗亞。結果不是,於是他又走回來,重新談起了那個盤踞在他心中的話題。他見藥鋪夥計已走進配藥間,便湊在費朗的耳邊說道:「我手頭有件很重要的差事。我要去看一個被魔鬼纏住的靈魂!」

  「啊,」院長說,一聽到這樣一件責任重大的任務,他便嚴肅起來了。

  「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院長?離這兒很近。」

  院長很有禮貌地表示了歉意。他今天出來先去拜訪了代理主教大人,然後又去西爾韋裡奧那兒借了這兩本書,到這兒來是為村裡的一位老人配服藥,他得在兩點鐘的時候回到波亞埃斯。

  大教堂神父定要他同去。這用不了一分鐘,而且這事兒又很奇特……

  於是修道院院長只好向他親愛的同事坦白承認,他不願意研究這些事情。他碰到這類事情總感到懷疑,因此無法作出公正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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