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
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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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梅麗亞滿臉漲得通紅,說唐娜·瑪麗亞這番話是胡說八道。正當眾人被這番胡說八道引得哈哈大笑時,魯薩端著盤子走了進來。就這樣,阿梅麗亞和阿馬羅神父得以為了天主的榮耀和魔鬼的恥辱,自由自在地幽會了。 他們每個禮拜都幽會,有時是一次,有時是兩次,因此到月底的時候,對癱瘓病人的慈善性拜訪已達到了七次,照那些虔誠的老太太們的說法,這好比聖母馬利亞的七道訓言①。每次幽會的前一天晚上,阿馬羅神父都要預先關照埃斯格利亞斯大叔,讓他打掃完房子,把教區神父進行傳教任務的房間準備好以後,要把臨街的那道門上好門閂。在幽會的那些天,阿梅麗亞一大早就起來了;她總是有一些白裙子或村裙要燙,或者有一些緞帶、花邊之類的要整理;她母親對所有這些準備工作,以及她一股勁兒地往身上灑那麼多科隆香水感到驚奇。阿梅麗亞解釋說,這是為了向托托灌注愛清潔、愛新鮮的思想。等她打扮停當,她便坐下來等著時鐘敲十一點。她神態十分嚴肅,母親的問話,她只是心不在焉地信口回答著,臉頰燒得通紅,目不轉睛地盯著牆上那架舊鐘的指針,最後鐘終於深沉地敲了十一下;她對著鏡子又看了最後一眼,才吻別母親走了出去。 ①典出《聖經·新約》。《聖經》中,馬利亞的講話總共只有七次。 她總是懷著一種生怕被人看見的恐懼心情去的。每天她都祈求聖母馬利亞保佑她一路平安,不要碰上什麼意外;倘使碰上一個乞丐,她總是慷慨施捨,為的是讓天主高興,因為所有的乞丐和流浪漢都是天主的朋友。最使她擔驚受怕的是那大教堂廣場,藥鋪掌櫃的老婆安帕羅總是坐在窗口一邊做針線,一邊時刻警惕地望著廣場。她穿過廣場時總是低下頭,用陽傘遮住臉。她走進大教堂時總是右腳在前。 沉睡的教堂內半明半暗,寂靜無聲,看不到一個人影,這使她充滿了恐懼:她感到聖徒像和十字架的默默無語是對她的罪孽的一種譴責;她覺得那些塑像上的玻璃眼睛和畫像上聖徒們眼睛裡的瞳仁正惡狠狠地盯著她,注視著她因想到即將到來的歡娛而劇烈起伏的胸脯。有時,懾於迷信的威力,為了求得聖徒們的寬恕,她發誓要把整個上午都花在托托身上,要拿出慈悲的心懷聚精會神地為她服務,甚至連自己的衣服也不讓阿馬羅神父碰一下。但是一走進教堂司事的家見他不在那兒,她便連一分鐘也不肯在托托的床邊多耽擱,馬上奔到廚房的窗口等候著他的到來,兩眼盯住聖器收藏室的那道大門,門上那些堅固的黑色嵌板每一塊她都很熟悉。 他終於出現了。那時是三月初,燕子已經飛回來了,在那一片令人憂傷的寂靜中,可以聽到它們在大教堂的牆裡面拍打著翅膀,啁啾個不停。那些只在濕氣重的地方才生長的草木植物,這兒遍地都是,它們深綠色的葉子把各個牆角都遮住了。有時,阿馬羅為了獻殷勤而去采一朵鮮花。但阿梅麗亞卻等得不耐煩了,用手指直叩廚房的窗戶。他趕緊向她跑去;於是兩個人便在門口緊緊握住手,眼睛裡閃著熱情的光芒,貪婪地注視著對方,待上那麼一會兒;然後他們一起去看托托,把教區神父放在長袍口袋裡給她帶來的蛋糕給了她。 托托的床放在貼著廚房這一邊的一間四室裡;她那患有結核病的軀體消瘦不堪,陷埋在草墊子裡,使蓋在身上的那件肮髒的、邊兒已經磨破的床罩只隱隱約約地鼓起來一點兒,為了消磨時光,她終日扯著床罩上的線。這幾天她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睡衣,頭髮因擦了油而閃閃發光;因為近來,自從阿馬羅開始來拜訪以後,托托產生了一種要使自己像個人樣子的狂熱,甚至於把梳子和鏡子藏在枕頭下面,還一定要她父親把她現在看不上眼的那些布娃娃塞到床底下的髒衣物堆裡去。埃斯格利亞斯大叔高興得逢人便要說起這事兒來。 阿梅麗亞在鐵床邊上坐了一會兒,問她字母表是否念過了,挑了幾個字母讓她念。接著又叫她把已經教過她的祈禱文一字不差地重述一遍;而教士則在門口等著,兩手抄在口袋裡,被癱子那雙明亮的眼睛弄得心煩意亂,手足無措,因為這雙眼睛一直盯著他,直看進他的內心深處,帶著熱烈而驚奇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而這雙眼睛在她褐色的臉龐上似乎一天一天地變大、變亮。她的兩眼凹陷得很深,她的顴骨看上去仿佛要把皮膚撐破了。現在他對托托既不感到憐憫,也不感到同情;他對這種時間的耽擱感到憎恨,覺得那女孩子野性十足,令人厭惡。阿梅麗亞也覺得這段時間沉悶難熬,但為了不致過於觸犯天主,她只好強忍著跟癱瘓病人說話。托托看上去好像很恨她,對她提出的問題總是繃著臉回答;有時候她索性滿臉怒容,一聲不吭,把臉轉過去對著牆壁;有一天,她惡狠狠地把字母表撕成碎片;有時阿梅麗亞想替她把技在肩上的圍巾拉整齊,或者把被子往上拉一下給她蓋好,她便會全身挺得僵直,往裡邊縮進去。 最後阿馬羅向阿梅麗亞作了個不耐煩的手勢;她趕緊把附有插圖的《聖徒傳》放在托托面前:「你看這些圖畫——瞧,這是聖馬太①,這是聖母馬利亞……再見,我要和教區神父先生一起上樓去作禱告,祈求天主賜給你健康,使你能夠行走。別把這書搞壞了,搞壞了可是罪孽啊。」 ①聖馬太:耶穌十二使徒之一。傳說《馬太福音》為他所撰。 他倆上樓的時候,癱子總是把頭伸出來,貪婪地凝神目送著他們,聽著樓梯發出的吱嘎吱嘎聲,她的閃閃發光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憤怒的淚花。樓上的房間非常低矮,沒有天花板。房頂是黑色木板搭起來的,上面鋪著瓦片。床旁邊吊著一盞燈,燈裡冒出的油煙在牆上留下了一片輕微的扇狀痕跡。阿馬羅對埃斯格利亞斯大叔為他們做的那些準備工作總要嘲笑一番:牆角放一張桌子,上面擺一本《新約》、一壺水,桌子邊擺好兩把椅子…… 「這是為我們的談話準備的,好讓我教你一個修女應履行哪些職責,」他嘲笑地說。 「那就來教我好了!」她輕聲說著,便張開雙臂站在他面前,帶著情意綿綿的微笑把雙唇分開,露出她美麗的、熠熠發光的牙齒;把自己交給他,聽任他擺佈。 他貪婪地吻著她的胸脯,她的脖子和她的頭髮,有時候還咬一下她的耳朵,使她發出一聲輕輕的喊叫。接著,兩個人便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傾耳細聽,生怕樓下的癱子聽見。隨後教士便關上百葉窗,關上門。那扇門還真不聽使喚,非得用膝蓋頂著才關得上。阿梅麗亞慢慢脫下衣服,讓裙子落到腳上,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站一會兒,這時幽暗的屋子裡就會清晰地顯出一個白色的身影。 阿梅麗亞只能呆到中午。因此阿馬羅神父便把他那塊銀質老懷錶掛在吊燈的釘子上。不過在他們沒聽到鐘樓上傳來嘹亮的鐘聲時,阿梅麗亞也能憑著鄰家一隻公雞的叫聲知道時間到了,於是便快快不樂地低聲說道:「我得走了,我親愛的。」 「躺著別動……你總是那麼急匆匆的。」 於是他們便一聲不響地再躺一會兒,兩人緊緊地偎依著,沉浸在一片繾綣纏綿的柔情蜜意之中。屋頂上的瓦片排列得不嚴密,好多地方漏出了隙縫,一束束細長的光線透過隙縫射進屋裡;有時一隻貓從屋頂上走過,搖動了鬆散的瓦片,他們在裡面可以聽得見它輕輕的腳步聲;有時候一隻鳥兒棲息在屋頂上鳴囀,他們可以聽得見它撲打翅膀的聲音。 「時候不早了。」阿梅麗亞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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